因为没有孩子,秀兰整日闷闷不乐,两人之间冷战不断,感觉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为不幸的人了。希望在一次次地被浇灭之后,关于孩子的愿望成了一个遥远的梦想!
将信将疑之间,秀兰已是反应厉害,吐得一塌糊涂,几乎吃什么吐什么。渐渐地,她的肚子也一天天地隆起,人也显得笨拙了很多。茂生不想让她继续上班了,万一有啥闪失,那可是抱憾终身的事情。秀兰不同意。她说听人讲孕妇需要活动,整天呆在家里反倒不好,再说她也不习惯。
家里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茂生每天下班尽量早早回家,秀兰下班晚,他便把饭做好后上工房找她。工房里的女工都在为秀兰庆幸,这件事成了工艺厂的一大新闻,几乎所有的人看见茂生都会笑眯眯地问:“你婆姨有了?”茂生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高兴地点点头:“——嗯!”大家于是就会说:“好呀!这下好了!迟到的幸福呀!”
秀兰也抑制不住喜悦的心情。工房里,几乎所有生过孩子的女工都在热心地给她传授经验,要秀兰注意一些事项,秀兰一一答应。过几天她们就会问她的情况,过几天又问,秀兰原来最怕别人在她跟前提孩子,现在只要别人说起,心里就觉得暖洋洋的,非常惬意。
柳城明婆姨第一个上门祝福,要秀兰一定多加注意,不能拿太重的东西。接着老吕夫妇也来了。老吕婆姨问了秀兰很多问题,然后又讲述了她生吕玲时的一些经验。老吕说这么大的喜事你也不庆贺庆贺?让大家都高兴一下。茂生其实也有这个想法,于是就在食堂摆了桌饭,同秀兰一起给大家敬酒。
怀孕的女人是幸福的。虽然乳房在隐隐地胀疼,身子在变笨,脚步不再灵活,脸上也缺少红润,甚至出现斑点,但是内心的那种喜悦是任何事情无法替代的!那种甜蜜,那种柔情,那种期待,那种慵慵的懒倦……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接下来的日子里,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们都是在将信将疑中度过的。漫长的十月怀胎,感觉好像等了一百年。等到生她的那一天,他们等得一日三秋,焦急难耐,但却是幸福无比!
秀兰又恢复了当初的温柔,茂生尽量不让她干活,秀兰就说:“我没那么娇气!”她是个闲不住的人,回到家里两个人抢着干活。茂生轻轻地把她抱起,然后放在床上,让她坐着别动。他给她做她喜欢吃的东西,秀兰深情地看着他,等他过来了,就在他的脸上亲一下。两人一天不见,就会觉得心慌,特别是茂生,自觉或不自觉地往工房跑,他一来大家就笑了,说又来看婆姨了。回到家里的时候两人也总有说不完的话,生活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周围的一切感觉都是那么亲切,茂生一个人的时候常常偷偷地笑……
看着妻子渐渐隆起的肚子,茂生总觉得很好奇,很难相信,秀兰肚子里真的是个孩子。
记得不止一次在梦中见到过自己的孩子。有时是在家里,母亲在逗一个孩子玩,茂生问谁家的孩子?母亲说咱们的呀!我替你们抚养着,瞧,小家伙多可爱呀!茂生很高兴,抱起孩子就亲,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醒来后孩子不见了,将信将疑地在床上找,秀兰说你找啥哩?茂生说找我们的孩子呀!刚才还抱在怀里,怎么就不见了?有时是在厂里,秀兰抱着一个孩子,茂生上前询问,秀兰生气了:“你连咱们的孩子怎么都忘了?!”茂生一头雾水,心想这孩子起码有两岁多,我怎么一次也没见过?有时竟然梦见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说那就是他们的孩子,茂生心里很难受,为什么千千万万的人都能生育,唯图我们没有这个权利?
七十六(2) 乐极生悲 文 / 高鸿
这样的梦境不期而至,就像他经常梦见自己有了房子一样。房子一会在山上,高不可攀,找不到上去的路;一会在河滩,低矮潮湿,漆黑黑的找不到大门;一会在厂里,修了几年还是个半拉子,他四处筹钱,就是凑不起来……醒来后才知道万事皆空,水中捞月——根本没影的事情!
秀兰说她也经常做这样的梦。
如今,妻子怀孕了,千真万确,他们将拥有自己的孩子了。
茂生好像还在梦中一样,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孩子会是什么样?象秀兰?还是象自己?茂生于是就问妻子。
秀兰笑眯眯地说:“你希望我们的孩子象谁呢?”
茂生说:“最好是我俩都像!”
秀兰说:“我希望她的眼睛像你,又大又花,很有神;皮肤象我,白里透红;身材像我,比较苗条;智力像你,喜欢学习。——喏,长得象他就好了!”秀兰看着墙上的大头娃娃笑了。
是啊,只要象他们俩,就不会丑到哪里。即使不像他们,生得丑一点也无所谓呀!
夜深人静的时候,茂生经常贴在妻子的肚皮上听,当然是什么也听不见。心里常琢磨那孩子现在可有多大?有没有鼻子眼睛?她在里面会动吗?
秀兰也是一副兴奋的样子。是啊,毕竟十一年了,有谁知道她心中的真正苦衷?!
终于等到四个月了,茂生耐不住到医院做了个B超,其实什么也没看清,却是心里踏实了许多。犹问医生那究竟是不是孩子?医生没好气地说:“不是孩子是什么?!”
回到家里,茂生跑到厂里去挑了一担开水,想给秀兰洗澡。建行的楼梯很陡,上楼梯时脚下一绊,一桶开水全浇在了腿上!
那天茂生穿着长裤,开水一烫,裤子就粘在了腿上,用力一扯,连皮带肉都下来了。脚踝骨处因为袜子而蓄了很多水,受害最深。
秀兰闻讯赶了出来,匆匆拿了一瓶醋浇在上面,腿上顷刻便串起了水泡,不过当时并不怎么疼。
回到家后厂医来了。清理伤口后抹上了烫伤药,然后缠上了厚厚的纱布。茂生躺在床上懊丧不已,秀兰也埋怨他不小心。晚上的时候伤口开始剧烈地疼痛,厚厚的纱布全湿了。秀兰给他衬上了卫生纸,不一会也湿了。茂生咬紧牙关,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为了不影响妻子休息,他强忍着不叫出声来。第二天早上,秀兰看见褥子也湿了,要茂生去医院,茂生说一点小伤,几天就会好,没事,拒绝去医院治疗。结果几天后伤口感染了,脚踝骨处烂了个坑,疼得他难以忍受,想要站起来,腿上象灌了铅,拉着拽着把肌肉往下扯,疼得他差点喊了出来,从此连床也不能下了。
——真是乐极生悲呀!
这一烫,让他躺了整整三个月。那三个月哪,伤口每天都在剧烈地疼痛,特别是晚上,疼得人睡不着觉,但他的心里却一直是高兴的。
前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奶粉、副食、鸡、鸭、鱼肉等冰箱里都放不下了。车间里的年轻人每天给家里挑水,有的甚至帮忙做饭,郝书记带着领导班子前来看他,让他放心养病,不要着急。
茂生很感动。
那时秀兰已是大腹便便,但她还得在地上跑来跑去地伺候他,看她每日里笨促地在眼前移动,艰难地舀水、洗衣服、做饭,茂生的眼睛便常常是湿润的。
然而这伤却迟迟不能痊愈,象是几十条蛇在那里同时吞噬,一点点地把脚上的肉往下撕,钻心的疼痛每时每刻地折磨着他,使他只能二十四小时躺在床上,不能下地。但一看见秀兰那大腹便便的样子,他就开心的不得了。——只要秀兰和孩子健康,受这点罪算什么?!也许上天在有意考验他的意志,茂生想。如果真的需要,要他重新遭遇一次也不后悔!
由于伤口感染,溃烂的面积越来越大,每次换药都会撕下一层腐肉,简直比刀割还疼。那条腿和脚肿得又粗又大,闷热的天气腿上厚厚地包了一层,伤口一直往外渗水,一卷卫生纸用不了多长时间就湿完了。
七十六(3) 伟大的母爱 文 / 高鸿
茂生用的是一种专治烫伤药膏,很贵,每支二十七元钱。每次换药都要抹上厚厚一层。已经用了几十支了,伤口迟迟不能愈合,好不容易结痂了,里面却包了脓,疼得不能碰。
郑工来了。郑工说烫了一下怎么就这么严重,快三个月了还不结痂。他原来搞试验的时候曾经让酒精烧过,用一种很便宜的药,抹了几次就好了。
药拿来了,抹上后感觉凉凉的,当天晚上伤口就不疼了,第二天换药的时候也不疼,伤口处干了许多,有愈合的迹象。茂生很高兴,秀兰也长出了一口气。
那药抹了一个星期后伤口就愈合了,当那只脚终于可以踏在地上的时候,茂生激动的心情难以名状。再这样躺下去,他感觉自己会疯的。
做一个健全的人真好呀!
茂生躺在床上遭罪,肚子里的孩子却在茁壮成长,秀兰的脸上满是幸福和喜悦。终于就要到预产期了,秀兰也一天比一天累。为了她便于生产,茂生同母亲一同陪她上山,回来后第二天上午便去了医院。结果上午看医生,下午三时便上了手术台。
根据医生的判断,他们的孩子应该是个儿子,而所有的人也都认为是个男孩,茂生踌著满志,一心在想着儿子。由于秀兰年龄偏大,骨龄已老,医生要求她做剖腹产。
站在手术台的外边,茂生心急如焚,不安地在外面来回走动。
——手术是否顺利?孩子会是什么样的人儿?一想到埋藏在心底的谜底马上就要揭开,心里莫名地兴奋。
——孩子,此时你可知道父亲的心?而你的母亲,此刻正处在生命的十字路口!
终于出来了,是昏迷不醒的妻子!只见她面无血色,浑身冰凉,气息奄奄,牙关紧咬,不省人事。匆匆地进了病房,把氧气管、胃管、尿管看着弄好,这才想起孩子还在上面。等他跑上五楼,护士已把孩子抱了出来。这时茂生已经知道是个女孩了,但还是希望医生弄错了。
红色的小被子是他们家的,没有错。再看那孩子,红红的皮肤并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