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很瘦。
他径直向龙泱走过来,把脸上的丝绵锦帕摘掉,他笑了一下问,“这位大哥,我们迷路了,请问一下,到雅方河怎么走?”
龙泱竟然说不出话来。
龙泰见封王愣了,他不知道怎么了,连忙过来。
“小兄弟,你说什么?”
那个人见眼前这个人不说话,有些奇怪,又见有人问,他连忙重复了一遍。江南口音,声音都是软软的。
龙泰近处看了看这个人。
也许不到二十岁,非常清秀。
封京王公的府邸中有一些家在中原江南的男宠,甚至也有一些小妾,他本人也见过一些,可是都没有眼前这个人这个精致。
他笑着,在冰天雪地中让人感觉暖暖的。那样的眉眼,那样的感觉,就好像封人口中经常向往的中原的烟波江南一般,清澈,但是缠绵。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一向以为自己不算好色的龙泰看人竟然看呆了。
“小兄弟,你说什么?”
龙泰只得再问一句。
那个人以为自己是南方口音,说出来不好懂,转头稍高的声音说,“慕容,你过来一下。”
刚才那个抱着肩膀的少年只得不情愿的过来,还问,“做什么?”
“你问一下他们,雅方河怎么走,他们好像听不懂我说话。”
“你简直笨到无可救药了。”
慕容过来对龙泰清楚的说,“我们迷路了,雅方河怎么走?”
“往前,翻过这两座山就到了。”
龙泰说这话的时候是对着那个人的,他口齿清楚,他们听的很明白。
那人淡淡一笑,如清水一般。
“多谢您。”
转眼看了看没有说话的龙泱,也笑了一下,转身上马,后来似乎想到什么,再看了一眼龙泱,有些茫然的感觉,冲着他点了一下头,策马飞奔离去。那两个人紧跟着他,三个人离弦的箭一般,很快消失在雪山中。
怎么会这样,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这样?
龙泱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情景。
他以为再见的时候,他会伤心,会绝望,会恨他,甚至可能会完全漠视他,可是,……
他看到的却是一张笑盈盈但是对他完全陌生的表情。
今天这是他的真面孔,他最后一次面对他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可是他却完全不记得他了。
“王,他们要到雅方河,也许他们是郑国军方的探子。我们要不要,……”
龙泰手做出割喉的姿势。
“不用,那个人,就是周离。”
“什么,可他不是在新州吗,他不是身体虚弱到要别人抬,……”
龙泱翻身上马,“下次换一些探子吧。”
龙泰还有那些骑兵连忙也上马,龙泰在龙泱身后说,“妈的,这小子果然像兔子,连我看他都动心了。”
谁想到看到了封王那么严厉的眼神,龙泰吓的腿都软了。他敢发誓,自己此生没有见过封王这么恐怖的眼神,好像要把他碾成齑粉一般。
自己说错什么了?
难道是不该这么说周离?
“王,可是奇怪的是,他怎么从这里过来?”
“从岐山神宫到新州,如果穿越封国只需两天的路程,估计他是转道去了神宫,然后布了一个迷魂阵,让外人以为他现在刚到新州。”
“果然,……,不能轻敌。”
龙泰这次顺着龙泱的话说的,这次龙泱没看他,策马前行。
没有再挨骂,也没有再看到那么吓人的眼神,龙泰拍拍心口,总算过去了。
前面就是雅方河了,他们已经看见双方对垒的营地了。
周离勒住了战马。
“周相,刚才那些人明显是封国的军人,你真胆子大,要是他们袭击我们,那我们就危险了。”
他旁边的这个人是周离从新州带出来的人。他是新州参将叶九天,比自己大一些,说话做事却有些粗鲁。叶九天是辽东人,一口辽东口音更让人感觉他为人爽快,虽然和他的样子很不相配。
据说当年辽东被封国占了的时候,他化妆成旦角逃出来,人长的很漂亮,却没有人敢拿这个对他取笑。
周离一到新州就注意到他了,所以这次到神宫取长剑也让他一起去,一来路上也算多一个帮手,再来,这些长剑,周离希望给叶九天用。
因为,叶九天有当年左箴的感觉,甚至比他更胜。他身上有一股血气,这是称为不世名将的特质,非常罕见。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可以让你看看神宫长剑的威力了。”
周离淡淡的说。
“听他吹牛吧。”
慕容在旁边说风凉话。
这一路下来,他算是彻底累惨了。
这个叫做周离的家伙,其实一点都不庄严肃穆。
虽然他是大大的坏人,可是怎么也是内阁首相,为人应该端庄。可是他身上一身的毛病。身体不好,可是嘴巴刁钻,什么都不吃。有的时候赶路累了,他下马就睡,可是慕容他们还要准备他的东西,干粮不能硬,喝的水不能冷,因为如果不合口味,他真的敢一口都不吃,这样根本就熬不住。
累死了。
要不是欠他的人情,真想这么扔他在路边,让他体会一下民间疾苦,看他还这么摆架子不摆了?
周离侧了他一眼,知道他就是嘴巴不饶人,其实路上也辛苦他了。
“多谢你慕容,你这就回新州吧,你的人情债算是还完了。”
“什么?”慕容天裴没想到他这么说。
“我才不走呢。我们说好送你回雍京的,要是我这么走了,以后江湖上都会说我是一个不讲信誉的人。”
叶九天在旁边忽然问,“周相,您是怎么请动天决门少主出山的?”
“天决门的少主?你是说他吗?”周离的手指指慕容。
“是呀。前天就好奇,不过一直要往神宫赶路,所以没有问。”
慕容天裴瞪着周离,眼神在说,周离,如果你乱说,那我马上就掐死你。
周离淡淡笑了一下,“他无意中欠了我一个人情。”
“难怪了,世上人情最难还。”叶九天点点头。“慕容少主重情义,不愧是江湖中人。”
慕容听的出来这话有些言不由衷。
虽然他闯荡江湖资历浅一些,可他毕竟是慕容世家的少主,脸冷了一下,别过脸。
因为同是新州人,所以叶九天和慕容即使不熟悉,也彼此都知道底细。
叶九天毕竟是官府的人,他对江湖上的人有距离,而慕容天裴原本看不惯的就是做官的这种做派,所以两个人互相看着都不顺。
周离勒了一下马,“走吧。”
两个人跟着,让马慢慢走。
周离想的是另外的事。
他知道方才碰到的是封国的军人,并且很有可能就是明日要见的封国军方要员。这次来的人是封国凤阁尚书范文楚,还有安亲王龙泰,……
他不会来。
如今他的身份就好像郑王子蹊一般,虽然他要称臣,可是谁都知道不能当真的。
可是,……
如果真的见到他,会是什么感觉?
恨,还是,别的?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淡呢?
对他的感觉都这么淡呢?
究竟是日子久了,都过去了,还是自己刻意的遗忘了呢?
周离知道自己痛苦过,但是痛苦的感觉是什么呢?
心会疼吗?
第七章
雅方河畔有一座金顶大帐,是两国做和谈用的。
今天有一个酒宴,双方不用穿官服。
范文楚是先朝名臣之后,他的父亲和周离的祖父同时拜昆山杜翮为师,如今,他和周离虽然各为其主,不过却有一份情谊,虽然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周离。
周离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锦袍,袖子很宽,腰间悬了一块古楚王绿玉,黑发在头顶束起,垂下来披在后背,纯粹的贵公子气派。
两个人左好,手旁就放着香茶,然后开始诗词歌赋,经史子集,七坟八典,最后连风土人情,志怪传说都开始乱说一通,就差说香词艳赋了。
周离带来的人多是新州守军的将领,陆风毅没有来,他坐镇新州,而参将叶九天则是这里军职最高的人。他是读书人,他明白这些东西,可是那些人不明白,一个个听的直磕睡。
“周相少年俊才,文楚佩服。”
“哪里,哪里。周离不过有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才,范尚书才是大智慧,大贤才。”
两个人又开始互相吹捧一番,听着慕容天裴直翻白眼。
“范尚书,怎么不见安亲王?”
周离忽然问了一句。
刚才他说废话的时候把范文楚身后的人都看了一遍,除了一些封国的将军之外,似乎没有能比范文楚地位更高的人了,他有些不高兴。虽然知道大家在这里不过是浪费时间,可是他没想到封国这么怠慢。
范文楚的心和明镜一般,知道他挑剔了,可是有些话又不好明说,只是能说,“周相,这茶很好。”
其实这次周离的主要目的并不是这次和谈,而是新州军务和到神宫取长剑。
新州简直是外强中干,混乱到一塌糊涂。拖欠了半年,有一百万两银子的军饷不知去向,而上边的官员又各自推委,都说不关自己的事,不能越权行事,联合起来欺下瞒上。新州中又有内讧,如今局势就好像用草绳捆绑住的猛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匣,把所有人都吃了。
如果新州不这么乱,周离何必在这里和这个范老头闲磕牙,早就让陆风毅打过来了。
范文楚对周离这么明目张胆的挑礼也有些气恼,不过他自己还有些小小得意。周离毕竟年轻,这么就坐不住了,不若自己稳当。虽然这纸协议不过支撑几年,可是也不能让他们太占了便宜去。
看来,周离不过如此。
忽然有人进来在范文楚耳旁说了句话,范文楚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对周离说,“周相,封王到了。”
什么?
金顶大帐的帘子被人抬起,封国军方的人都要跪迎的。而周离他们即使不用跪,可是基于礼貌和官阶,也要站起来。
外面不乱,可是周离心中好像忽然被人用大锤打中一般。
谁也没有想到,封王会亲临。
非常安静,所有人都非常安静,范文楚他们跪在地上,一丝声音都没有。
是,他来了吧。
外面进来一个人,非常陌生的人,穿着的却是暗绣的龙袍。
周离一看他的脸,想起来的却是昨天傍晚在雪山那里的相遇。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那个人一见他就脸色不对,怪不得周离似乎感觉这个陌生人再哪里见过,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怪不得,他的眼睛从头到尾都看着自己。
他和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