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那个人一见他就脸色不对,怪不得周离似乎感觉这个陌生人再哪里见过,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怪不得,他的眼睛从头到尾都看着自己。
他和他,是故人呢。
认识了,有六年了吧。
那个人走过周离身边。
郑朝军方这些人都是和封国打了几十年交道的人,对于这位原先的封二王子如今的封王简直是又恨又怕,甚至有几分的尊敬,可是他们都没有如此平静如此接近的看他。
男人长成这个样子,简直可以说俊美到华丽的地步了。
他出色的样子世间罕见,可是更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
如暗夜中的海水,也许波涛汹涌,也许平静如镜,可是那只下是可以吸人的漩涡,但是如今这么看的时候,又什么都看不到。
可是,却有一种淡淡的哀伤。
怎么会有这样人呢?
周离记不清楚他的样子,记不清楚他的人,可是往年的那些事情他都记得清楚。
这是他曾经倾尽生命爱上的人。
为了他,周离宁肯不要前程去求先王给他一纸赦书,为了他,周离曾经反抗了周家的宗法,为了他,周离主动求欢,差点丢了性命,可是最后得到的却是最可笑的背叛。
那个晚上,他回来之后就在书房看到了原先自己以为是周桥的人。
他撕了下面具。
他说,世上根本没有周桥这个人,只是周离自己幻想出来的影子。
他说,自己来这里只为了长剑的锻造图。
他说,……
后来的事情周离的确记的不清楚了。
他只记得自己耗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活下来。
他曾经根本吃不进东西,旁人喂一点吐一点,药汁熬了一锅又一锅,但是他一闻那个味道就吐的一塌糊涂。
那个时候先王被人刺杀,而他则被降到了六品侍书。
他病的甚至下不了床,哪里也去不了。
最后还是凤玉,只用老参熬汤灌他,灌了吐,吐了再灌,无论如何,总算保住了他的性命。
他记得自己能下床之后,坐在自家的台阶上,凤玉陪着他,他们不说话,只看着天空中的云卷云舒,庭前的花开花落。
终于有一天,如阳王子蹊来了,向他伸出了手,周离我们应该做一些事情,让我们都能活下去。
那一天开始,他们就是生死与共的盟友。
封王在他面前站住,范文楚平身之后为周离引荐。
这是封王。
他自然知道。
都过去了吗?
他记得自己悲伤过,可是却不记得悲伤的感觉了。
子蹊曾经对他说,既然有足够的勇气爱上,就要有足够的勇气面对过去。
“封王殿下当世豪杰,周离今日得见,真乃三生有幸。”
周离躬身施礼。
他淡淡的笑了。
就这么说吧,不然还能怎样?
“那个封王,好像就是我们昨天遇见的人,他当时似乎没有说话。不过那个安亲王到挺和气的。”
一回到自己的地盘上,慕容非常舒服的爬在毯子上面,他不惯这么拘谨的场合,所以还真的很累。
如今为了保住周离的安全,慕容天裴,周离还有叶九天都同在主帐中睡,一人搭了一个寝台。
叶九天比慕容深沉一些,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周离,没有说话,这个时候,从帐子中摇摇晃晃走出来一个小豆丁,冲着他叫阿爹阿爹。
周离没有想到,这个样子的叶九天会有一个不到四岁的儿子,并且他非常疼这个孩子,这次出来就怕儿子想他,担心了好久,周离想反正也无重要的事,就让他把儿子带出来了。
他们全家逃难过来的,叶九天妻子就死在路上了,这一两年没有续弦,自己一个大男人一个人带着这个儿子。
“哇,小豆丁,你好可爱。”
慕容离的近,他一把抱起这个孩子。小孩子有一个圆圆的苹果脸,眼睛大大圆圆黑黑的,非常可爱,慕容总是逗他。
“小豆丁,来,亲叔叔一个。”
小孩子捂着鼻子不答理他,把脸扭到一旁,看到周离了,伸出一双胖胖的小手,说,“抱抱。”
“死小鬼,嫌贫爱富,攀龙附凤,气死我了。”
慕容天裴气的扭小孩子的鼻子,被周离按住手。
“你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他还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呢。”
叶九天怕自己漂亮的儿子被扭成塌鼻子,连忙抱了过来,边亲边说,“阿爹抱,别理他们。”
“这孩子叫什么?”周离边问,边让人给他更衣。
慕容在一旁又翻白眼,这个人也太摆谱了吧。
“空桑,叶空桑。这是他娘走的时候起的名字。”
叶九天对着儿子的时候,眼中尽是柔情,亲起来就没完,因为他这几天忙的没有弄胡子,扎的小空桑直哭。
慕容在旁边凉凉的笑着。
叶九天瞪了他一眼,抱着儿子出去玩去了。
周离换好衣服,把笔墨摊开,要开始写折子,慕容左右无聊,他在周离身边转了三圈,忽然在他面前停下来,突兀说了一句,“听说你喜欢男人的。”
周离慢慢抬起眼睛,吓了慕容一跳。
这么锐利,让他差点坐在地面上。
“不是,不是我造的谣,大家都这么传。不过昨天到今天,……”慕容抓了抓头发,“喂,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个封王看你的眼神,好诡异,我不知道要怎么说,好像只能他看,别人不能看你一般,可是又有些哀伤。怎么会这样呢?”
“喂,我知道你也不知道,我这么说是为了和你研究一下呀,别等着吃了亏才想起来。”
说完看见周离还那样看着他,慕容豪爽的把手搭在周离的肩膀上,“既然答应你要保护你回雍京,那我肯定会尽力的。你这个人又笨的不行,人又任性,所以只有我慕容公子勉为其难,多担些心好了。谁让我欠你人情呢。”
周离被他气的笑了。
这个慕容天裴,武功不低,就是人有些缺弦,其实人很好,也热心,经常能把人气笑了,也挺好玩的。
“喂,你别多心,我不喜欢你,你很讨厌。我喜欢软软温柔的女孩子,你别乱动心思。”
“笨蛋。”周离最后只能摇头。
和谈不过就是岁贡,疆土和对军队的限制,范文楚原本以为周离没有耐心,谁想到接下来几天,他的耐心几乎到了迟钝的地步。
是,没有人把和谈当真,可是这次和谈的内容怎么也要持续两三年,总要商讨一番。周离不怎么说话,他带来的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侍书温芮相当利害,几乎是寸土不让。
周离喝茶的时候比较多,一付什么都淡淡的样子。
他的样子告诉范文楚,反正他不着急,而封国着急,封王就在这里,一天不回封京,国内就会不放心一天,再加上这里是边境,封国也要紧张他的安全。
范文楚几次都劝封王回去,露了一次面,算是给足面子了,可是封王就是不走。
范文楚头疼欲裂。
“周相,封王想邀您一同外出打猎,还望赏脸。”范文楚硬着头皮说。
周离都已经要离开了,这么一听笑了一下,“多谢封王殿下美意,周离是书生,拉不开弓,射不了箭,只能辜负封王的好意了。”
知道他会拒绝,范文楚尴尬的笑了笑。
叶九天在周离身后看了范文楚一眼,感觉有些好笑。
“不知叶将军可否赏脸?”范文楚忽然心思一动,这个叶九天非常不简单,如果能收为己用,自然是好事一件。
“多谢范大人。不过我这几天腿软,骑不了马。”
这么滑稽的借口,范文楚感觉自己好像被人耍了。
“什么腿软?明明是贪欢好色。”
安王龙泰拿了一个大肘子正在吃,他旁边就坐着范文楚,这几天他和老范混的熟了些,他发现,这个人不像他原先想的那么酸,人很豪爽,就是有些放不开。
“怎么这么说?”
又来了,老范为人很正经,一些话都不愿意说,现在幸亏封王不在,不然乱说话他又该生气了,龙泰可不愿意再被他瞪一眼。
“你没看见,周离的大帐彻夜都有亮,里面的笑声都到天亮才停。那个叶九天原本是唱旦角的戏子,从咱们军中逃出来的,他能有什么本事,还不是伺候的周离舒坦了,才能混一个官做。”
“别乱说。”范文楚没有龙泰这么粗,“叶九天罕见的才华,如果他日他在新州,我怕又是一个左箴。”
“怕什么?当年的左箴也被封王弄死了,还怕什么叶九天?再说,老范你看看,周离找的人全是俊小子,他本人就不正,凑在一起能做什么好事?”
“事情没那么简单。”范文楚总感觉有些什么,可是这明显又没什么。
“老范,世上没那么多事,都是让你们这些花花肠子的人想出来的事。不过说句话,周离那小子真邪,明明长的一般,可是老泰我第一次看他都看呆了,说出来真丢脸。”
嗯?
怎么又有这种恐怖的感觉?
龙泰猛然回头,看见封王就这么冷冷的看着他。
吓的他手中的肘子都掉了。
范文楚苦笑摇头,这个安亲王呀,真是榆木脑子,他怎么就看不出来,封王看周离的那种眼神?
那么炽热,那么强烈,那么,哀伤,……
“王,您还是回封京吧。”范文楚又开始劝,“有您在这里,他们有恃无恐。”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文楚不用这么用心。让出一些土地,给他们一些岁贡又如何?早晚这些还不都是我们的。”
“封王,……”
范文楚淡淡回应了一句。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野心,或者说,所有人都知道历代封王的野心,可是他却从来没有明白的说出来。
龙泱坐在范文楚身旁,他们在烤篝火,龙泱没有吃东西,只是拿过来酒自己喝了起来。
原本想自己欺骗自己,可以放弃过去,可是放弃感情,因为作为封王这些都是不需要的。可是那天他明白了,他再见到周离的时候就明白了。他还是那个胆小鬼,他根本就放不下。
他不知道周离是怎么做到那么云淡风清的,是不是,因为那个子蹊?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好像被火烧一般。
明明是自己背叛了他,明明是自己不对,可是却这么难受。
还是一个懦弱的人。
忽然想起来,当年那个人用软软的声音抱着他说,“我的阿桥是个胆小鬼。”现在想起来居然有一种想痛哭的冲动。
“封王,……”范文楚有些担心。
“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