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见此十分生气,当即命他先回京师。康熙帝痛心地说,胤礽“绝无忠爱君父之念”,他若当政,“必至败坏我国家,戕贼我万民而后已”。为了震慑太子,康熙帝将太子身边的膳房人、茶房人或拘禁或处死。罪名是“私在皇太子处行走,甚属悖乱”。这当然不会有什么作用,不过是多几个冤死鬼而已。
长期以来,太子的权势与日俱增,他与大学士索额图勾结,形成势力强大的东宫集团。为了打击其他皇子,提高太子的地位,他们将太子的礼仪制度抬高至于几乎与皇帝一样,太子的衣物一律用黄色。对于这一点康熙帝十分不悦,说: “太子所用的仪仗等物,太为过制,与朕所用相同。”太子的倒行逆施,对他自己其实是一大损害。他遭到许多人的忌恨,慢慢地在朝中形成了一些与“太子党”相对抗的“皇子党”,康熙帝的其他皇子都很有才华,他们聚集成了强大的反对派。
现在,胤礽被废,储位虚悬,诸皇子觊觎储位,各树党羽,展开了激烈的储位争夺。其中大阿哥胤禔、八阿哥胤禩的地位格外突出,他们为了得到储位,拼命落井下石,恨不能将废太子立即处死。这时,惟独胤禛能替胤礽说几句好话,在看守废太子时,他几次请求将胤礽脖子上的锁链拿去,从而博得了康熙帝的好感。
其实胤禛有自己的打算,就当时的地位而论,显然还轮不到自己做太子,他当然也想做太子,但不能明争,必须暗夺,采取一种以退为进的策略是最为明智的。不论是胤禔或是胤禩做太子,对他来说都是不利的,而使储位虚悬才是最好的,他可以等待机会悄悄地夺取储位。他也许看出了康熙帝对太子仍然抱有幻想。所以,他对废太子表示关切,“十分着急,很想要救他”。这就给康熙帝留下一个为人公正的印象。他在许多场合也常常为各位阿哥说些好话,康熙帝说他“为诸阿哥陈奏之事甚多”。比如,胤禛被封为贝勒,而九阿哥胤禟、十四阿哥胤禵等被封为贝子时,他奏请降低自己的爵位,以便和众兄弟们的地位相当。
有一次,康熙帝向诸王大臣论及诸皇子的优劣,论到胤禛时,说: “只有四阿哥,朕亲自抚育,幼年时稍觉他喜怒不定,至于他能体贴朕意,爱朕之心,殷勤恳切,则可谓诚孝。”皇帝的一言一行都有专人记录,写进《起居注》,胤禛听了父皇的话,立即上奏: “‘喜怒不定’四字,关系臣之生平,请不要将此四字写入《起居注》。”康熙帝同意,说道: “此话不过是偶然提起,无非是加以勉励之意,可以不记。”然而越是不想记录就越被记录下来。
长期以来康熙帝总是托付长子胤禔以重任,皇子中又以他的爵位为最高,封直郡王。现在,他自以为储君应该属于自己了,便积极活动起来。他相信厌魅巫术可以咒人致死或致疾,早在太子未废之前,他请来一位蒙古喇嘛施行厌魅巫术,把一些镇物埋于十几处,常常念咒,想在冥冥之中加害太子。太子被废,他自以为得计,又鼓动康熙帝诛杀废太子。康熙帝认为他秉性躁急而愚顽,做太子不够条件,明确表示,“朕并无意立胤禔为太子”。
胤禔见自己做太子无望就转而支持胤禩做太子。胤禩少年时为胤禔的生母惠妃所抚养,二人一向深为相得。与太子相反,胤禩待人宽厚仁和,很善于笼络人才,收买人心。康熙帝的哥哥裕亲王在皇帝面前屡次称赞他如何有识量,如何有才有德;朝中许多大臣也都十分赞赏胤禩。
也许是出于独裁者逆反心理,康熙帝反倒对大臣们赞赏的胤禩特别厌恶,说: “二阿哥(皇太子)悖逆,屡屡丧失人心,八阿哥(胤禩)则屡屡笼络人心,到处妄博虚名,凡朕所宽宥及所施恩处,他都归功于自己,人人称赞,此人之险诈百倍于二阿哥也。其党羽甚恶,阴险已极,连朕都怕他。”康熙帝对大臣与皇子结党十分警惕和反感。
自古以来,真正欣赏仁义的最高权力拥有者实在是凤毛麟角,历史上许多英主都不满意太子的仁义,以为这样是难以有效地实行统治的。秦始皇、汉高祖、隋文帝、唐太宗、明太祖、明成祖都是如此,康熙帝也犯了这一毛病。但是,康熙帝与那些皇帝不同的是,把仁义视为险诈,想必是他身边理学之士太多,他都看不上眼,乃至于对于仁义也反感了。大约是因为“凡朕所宽宥及所施恩处,胤禩都归功于自己”的缘故,可见,私心是康熙帝不能有理智地选择太子的病根。他对汤斌不满,与对胤禩不满似乎有内在的联系,都是对讲道德之士的反感。
三阿哥胤祉,年龄较大,也受封王爵,他负责修订图书和历法等,《古今图书集成》即是他主持编辑的。在诸皇子中,他的才学最高,颇受康熙帝重视,也有可能成为皇位继承人。
在废立太子的问题上,朝中大臣各有所属,私下里积极活动,以求为日后的荣宠做垫步,康熙帝对此发出警告说: “诸阿哥中如有钻营谋为皇太子者,即为国贼,国法断不能容。”
当初,康熙帝废黜太子时,一气之下,曾产生诛杀太子之心。他与大学士李光地商议此事,李光地劝诫说: “废太子不妨,但杀太子不可。古昔文王废掉伯邑考而立武王,太子何妨废?至于杀太子,则是大不祥之事,断不可行。”康熙帝才打消了这一念头。
后来,康熙帝反复考虑了很久,还是打算恢复胤礽的储位。但又拿不定主意,找谁商量呢?朝中大臣都各有所属,必然推荐自己依靠的皇子,只有李光地洁身自好,置身事外,还是请他来一议。于是,康熙帝在乾清宫单独召见李光地,征求他对复立太子的意见。
康熙帝说: “现在眼看着诸皇子为了储位争竞不息,朕担心齐桓公死后五公子停尸争位的悲剧也会在朕将死之日重演。”康熙帝见李光地并不发表意见(在这一敏感的问题上随便发表意见是很危险的),只好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朕看二阿哥的样子,不过是被大阿哥以鬼物厌魅所戏而已,不然,何至于如此丧心病狂,悖逆荒谬?”意思是说,太子过去的大逆不道的行为,只是因为中了邪魔,是可以原谅的。这也是康熙帝不愿意承认自己错误的曲折表现。
李光地则不以为然,说: “臣有幸位居高官,享受厚禄,鬼物尚且不敢相侵犯,更何况贵为天潢之胄呢?”他分析说: “人之常情,即尊荣则骄狂,即安逸则放纵,即骄狂放纵,则神智日渐昏昧,起初不过贪图目前之安逸,续之则厌恶正人君子,一闻善言规劝,便如芒刺在背,待人接物必会惶惑颠倒,以恶为善,以善为恶,至于极点,乃如鬼物附缠于身。”这话的意思是说,所谓鬼魂附体,不过是由于太子的地位接近于绝对的权威,导致了他的道德和精神的堕落而已。这与英国哲学家洛克指出的那种“绝对的权威导致绝对的腐败”倾向的意思很有些相近了。
康熙帝虽然能同意李光地的观点,但是仍然认为太子也确实是有病。他说: “回顾二阿哥的经历,诚如卿所言,但他的邪病难道不可治愈吗?”他还是在自欺欺人,把太子的骄奢淫逸归结于邪病,而不是道德品质的堕落。康熙帝就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误。
李光地只好说: “欲使二阿哥恢复理性,其方法莫过于令其清心寡欲,屏绝声色的诱惑,使其凝心静志,涤神清虚,久而久之,平淡之气日益回升,而其本性之光明也会逐渐恢复。”表面上是顺从皇帝之意,而实际上是纠正皇帝的意见。一个人要他恢复光明的本性,非有长期刻苦的修行不可,一般的人根本没有希望,皇太子就完全没有这种可能性。
李光地精于易理,对江湖邪术有所了解,不会轻易被迷惑。他相信,人之正气足,则邪气不可犯。太子狂疾问题的关键还是他的品性不洁。这一点康熙帝是不愿意承认的,他还是寄希望于太子的病愈,所以他决定复立太子。
李光地不能公然反对,他说: “建储大事,须慎重为是,一旦立为太子,起居服物一同帝制,到底不妥,故连仪注也要斟酌。”这是针对太子服制越礼之事而言的。李光地又最后劝告康熙帝: “对太子要徐徐调治,才是天下之福。”言外之意是不同意现在复立太子。作为臣子他不便深说,因为深说于事无补,反而可能招祸,这也是他处世讲求中道的表现。康熙帝希望这一决定最好是由大臣们主动提出来,自己才不失面子,想借李光地之口代他传达,可是李光地不同意复立太子,所以并没有替他向大臣们透露皇帝的非正式性意见。
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十一月里的一天,康熙帝将部分文武大臣召集到畅春园中,对他们说: “近来朕常感觉身体不适,心绪不佳,精神萎顿。主要是因为找不到能代理朕处理政事,分担劳累的人,以致于此。”因此他命令群臣从诸阿哥中(大阿哥除外)举荐一人为皇太子,并申明说: “众议属谁,朕即从之。”这种具有进步意义的“以臣选君”的形式,显然是满洲家法的遗存。从本质上讲,“选君”意识并非人类社会发展的产物,而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长期被压抑了而已。做大臣的自然是希望皇帝做仁义之君,宽仁的胤禩必然就会被推举。康熙帝既然不看好胤禩为什么又要大臣们推举?他的目的却不是真要“以臣选君”,不过是要复立太子,也就是坚持自己的错误,因为太子是自己精心培养的。这次“以臣选君”实质上是要借“臣选”之名,以掩盖“钦定”之实。
最后,他特别提醒,此事不可让大学士马齐参与。他知道马齐与胤禩关系甚好,向来就主张立胤禩为太子,最近正在积极活动。马齐(1652~1739),满洲镶黄旗人,姓富察氏。在清代,富察氏是一个很显赫的大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