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抱鹤大喜,道:“不想今日亡命塞外,还有如此奇遇。我……”他走上前去,方要说几句喜庆的话,突然脚步一个踉跄,几乎跌倒。
只听一声呻吟,凌抱鹤双手抱头,脸色惨变。大倌惊道:“你……你怎么了?”凌抱鹤摇手止住了她,不让她上前,自己扶住头颅,突地一阵猛捶,脸上神色极为痛苦。众人尽皆不明白他是怎么了,均满脸诧异。
良久,凌抱鹤缓缓住手,呼了几口气,抬起头来,盯住大倌。
大倌强笑着看着他,道:“今日是你我的喜日,你总该多招呼一下客人。”凌抱鹤脸上一丝一丝僵硬起来,他的语音同样冰冷无比:“我不能娶你。”大倌的身体猛然绷紧,嘎声道:“你……你说什么!”
凌抱鹤摇头道:“我突然想起来了,我有多少大事未了,怎么能娶你?”他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像你这样的女子,想必最讨厌轻薄之人吧?你若是多打听一下,又怎会不知道中原武林中,我便是第一轻薄之人!”
大倌的脸色变了,一瞬间变得没有任何表情。凌抱鹤又感到真气被激得狂猛跳动,但他怡然自得地掸掸衣服,竟然浑然不放在心上。
突然,一直端坐帘内的二小姐娇声斥道:“走开!”凌抱鹤悠然道:“走什么走?谁若有本事,只管杀了我好了,要我走,那就得看我高兴不高兴。”
大倌怒声道:“我让你高兴!”说着,左掌挥出,一道潜龙般的劲气着地卷出,向凌抱鹤射去。她这时含怒出手,再也不留任何余地。凌抱鹤若是像方才一样不避不挡,必定会筋骨断折,死到不能再死。
只见绿影闪动,铁木堡二小姐挡在了凌抱鹤面前,惊惧道:“不要,姐姐住手!不可以杀人……”这小姑娘长得娇娇怯怯的,莲步迈出,一袭绿裳水波似的摆动,宛如在大厅中间开了一朵娇弱的花。
大倌急忙住手,生怕伤了自己的妹子,怒喝道:“你为什么要挡着我?今日我不挫其骨、扬其灰,难消我心头之恨!”
二小姐刚要说话,凌抱鹤低头嗅了嗅,赞道:“却原来还是二小姐香,先前我的眼光竟然看错了。这样好了,你们打上一架,谁胜了,我便娶谁。”
大倌冷笑道:“妹子,你听到了,这是他自寻死路,不是我狠心。”说着,袍袖长龙般卷出,将二小姐隔在一边,右掌跟着探出,向凌抱鹤击去。凌抱鹤双臂展开,随着她一击之力飘飘而起,腾起数十丈有余,落在铁木堡墙外。远远就听他哈哈大笑而去。
大倌怒气勃生,大喝道:“哪里走!”身形跃起,追了出去。铁木堡堡墙极高,一人轻功再高,也难一气跃上。大倌身躯腾空,一掌击下。她掌力极为强劲,顿时反推得身子扶摇而起,跃墙而出。两人一逃一追,转眼就去得远了。
二小姐顿足道:“暴风将至,姐姐却追了出去。福伯,这可怎么好?”福伯也呆住了,嗫嚅道:“这……老仆可不知道了。”
“福伯,我去追姐姐回来。”
福伯大惊,道:“二小姐,这可千万使不得!”二小姐皱眉道:“为什么不行?”福伯一时无语,这里头原有说不出隐衷。
——二小姐虽然生得美丽,却在十三岁上得了一场大病,心智从此停滞,言谈举止实与十三岁的小女孩没有什么分别。若非如此,以二小姐的品貌,早就得配佳偶,又何必在大漠之中比武招亲?铁木堡又何必以武林至宝炎天令作为嫁妆?此事铁木堡上下,也就只瞒着二小姐本人而已。
福伯只好呐呐道:“沙漠暴风的厉害,二小姐您又不是不知道,万一您有个闪失,老仆怎么对得起泉下的老爷?”
“可我不放心姐姐啊。福伯,不要多说了,赶紧给我准备骆驼!”福伯拗不过二小姐,只好哭丧着脸去准备。
二小姐得偿所愿,转身笑吟吟来到台上,道:“大家那么远过来做客,我和姐姐没来得及好好招待,真是惭愧。今天就到此为止,日后再请大家过来。暴风快来了,各位就在堡中休息,等天好之后再走吧。”
众人见二小姐美艳难得、天真烂漫,都后悔方才没有出手。此时都为博美人赏识,哪里还会罗嗦,哄然答应一声,都退了下去。
一时福伯牵了骆驼过来,伺候二小姐骑上。
二小姐微笑道:“福伯,你不必跟我去了,就在堡中照顾客人好啦。”
“可是……二小姐,您自己去,我不放心啊。”
二小姐仍然满面笑意,仿佛要出外郊游一般:“有什么不放心?上次暴风时我还独自去捉鸣风雀了呢。我追到了姐姐,便立时回来,暴风不会这么快来的。”
“既然这样,二小姐可小心了。若见暴风起时,千万不要逞强,立时便要回转。大倌武功盖世,不会有太大危险的。”
“我只担心姐姐性子过刚,会杀了……好了,我走啦。”说完,二小姐一声娇喝,打起骆驼,“得得”向外行去。
一时堡门大开,二小姐策骑而出。突然,门边闪出一条人影,抱拳道:“这位姑娘有请了。”
二小姐看也不看那人,依旧打骆驼前行:“你先进去吧,比武大会延后召开,我要追我姐姐去。”那人沉吟道:“是不是一位紫眸之人闹的?”二小姐此刻方勒住辔头,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那人叹道:“我名铁恨,此次千里追踪,就是为紫眸之人而来。这位姑娘请回吧,我自会替你将他追回的。”说着,抱拳一揖,转身行去。
二小姐急道:“你不可去!”铁恨顿住脚步,等她说话。
“现在暴风将起,你去不得!”
“这个姑娘倒可放心,在下别无所长,就是一条贱命,怎么都死不了。”
“不行!要去我跟你一起去好了!”
铁恨回身讶然道:“你?”只见面前的二小姐娇怯怯,袅袅细腰仅只一束,仿佛江南细柳下的涣纱美人儿,却哪里像这北国沙域的佳人?铁恨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她与这沙漠联系在一起。
二小姐微哼道:“怎么,你看不起我么?”铁恨不答。
“你若是不肯,那也没有办法。只好你走你的,我走我的。”说着,二小姐策骑向前行去。眼见铁恨一动不动,想必是等她走远了才动身,从另一条路寻迹而去了。
二小姐一面沿着墙根缓缓走着,一面自顾自道:“姐姐跟那人是从这里越出去的,若是不快点儿追出,只恐一会儿大风起了,将踪迹吹得一干二净,可就再也无法找到了。”她一句话才说完,铁恨已经冲了出去。二小姐顿时一脸欣喜,心道这人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不过一路上有人相陪,倒不会那么寂寞,甚为合她心意。
铁恨果然不愧为神捕,一经二小姐领到方才两人跃出之地,立时便寻出了方向。顺着跟了下去。二小姐也不作声,随他追去。
大风将起,空气闷塞,天上的枯黄更仿佛实质,浸浸然将整个长天染成一块巨大的琥珀。两人都是艺高人胆大,丝毫不将这异象放在心上。
二小姐指着地上一处踪迹,道:“这便是我姐姐的瀚海长风掌。看来他们在道上还一面斗着呢。我姐姐的武功乃是在这大漠狂风中练成,你的朋友只怕要吃亏了。”铁恨淡淡道:“他不是我的朋友。”
“不是朋友,难道是仇人么?” “他也不是我的仇人。”
二小姐笑道:“不是朋友,也不是仇人,那你为什么要追他?”
“我是捕头,他是要犯,所以我追他。”
二小姐讶道:“你是捕头?”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想想铁恨那铁青的脸色,和铁面神捕倒也相合。
铁恨板了脸不去回答,二小姐见他脸有不豫之色,立即住笑,盈盈一礼,道:“对不住了,我好久没见到官家的人,一时觉得有些奇怪。大捕头千万不要怪罪才好。”说着又忍不住笑起来。铁恨哼了一声,不去理她。
长沙莽莽,凌抱鹤与大倌留下的踪迹清晰异常,两人顺着一路行下。到了中午时分,走至一个小沙丘时,这踪迹却突然消失了。
铁恨皱眉站住,二小姐笑道:“这可要考考你了,你是追捕的大行家,现在应该怎么办?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铁恨仔细查看周围。凌抱鹤的轻功极高,一下跃出,两个脚印相距三四丈,他足着软底千里靴,脚印极为明显。而大倌以掌力助长轻功,每一跃出,便在空中击出一掌,将沙面击出一坑,也是横掠四丈。只是她轻功略差一点,落地之时,脚印略微深些。两人一追一逃,都是快到急处,两行脚印,看去醒目至极。这本是铁恨追踪的最好助证,哪知从这个沙丘开始,这些踪迹一概没有了!
沙面上一平如砥,漫说是脚印,就是连一点小凹都找不出来。铁恨追踪多年,到了此时,也觉一筹莫展。
二小姐娇笑道:“大捕头也有袖手的时候了吧?你看不出来,我却能看出来。只要你叫我一声二姐姐,我就告诉你,怎样?”铁恨粗豪汉子,向来打交道的都是江湖豪客,这等软语戏言,却哪里听说过?登时脸皮紫涨,将一张黑脸憋成了酱黑色。二小姐笑盈盈地看着他,便等着他回答。
铁恨满面涨红,仿佛立时就要发作,其实心底窘迫万分。这种情形他以前何尝梦想过?眼见二小姐盈盈娇羞,脉脉浅语的模样,正笑嘻嘻地等着他回答,心中禁不住一阵慌乱。其实铁恨看去沧桑,却只有二十八岁,刚比郭敖大四岁。平生塞北江南,尽在风浪顶上游历,哪里消受过这等温柔?一时心如乱绪,却又没来由地感到一丝茫然无措。
二小姐见他呆呆怔住,也不回答,只管注视着自己,也不觉有点害羞,拍手笑道:“好啦,你不叫就算了。本小姐今天心情好,可以让你写个欠单。怎样?”铁恨也觉察出自己的失态,急忙转头去看脚下的沙土。暗中深深吸了口气,许久,方才定住心神,问道:“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二小姐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