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志地思索如何在把他和她隔开的墙上打开一个缺口。但是也就是在这一切途径再次被切断的时刻,在他欲望的中心又出现了她的形象,一阵突然爆发的痛苦使他不禁拔脚向旅馆奔去,想逃避这种难以忍受的内心的煎熬,但它却始终紧追着他不放,使他头痛欲裂。
次日一清早他就来找里厄,问他怎样才能找到科塔尔:
“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一步步地从头做起。”
“您明晚来;”里厄说,“塔鲁要我去邀请科塔尔,我不知为什么。他十点来这里,您十点半来好了。”
下一天,当科塔尔来到里厄家时,塔鲁和里厄正谈论着在里厄那里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治愈病例。
“十个中间只有一个,那是这个人运气。”塔鲁说。
“啊!有这回事,”科塔尔说,“这不是鼠疫吧。”
他们告诉他说这一点没错,确是鼠疫。
“既然这个人治好了,那就不可能是鼠疫。你们跟我都知道,鼠疫是不会放过一个人的。”
里厄说:“一般情况是这样,但使上一股牛劲,有时也会出现意想不到的情况。”
科塔尔笑了。
“看来不像。你们听到了今晚的数字没有?”
塔鲁善意地看着这位领年金者说他知道数字,情况是严重的,但这又说明什么呢?这只是说明还要采取更为特殊的措施。
“呀!你们不是已在做了吗?”
“不错,但是必须做到每个人都把这当作自己的事。”
科塔尔瞧着塔鲁,没有听懂他的意思。塔鲁说没有行动起来的人太多了,又说瘟疫是大家的事,人人有责。志愿组织的大门是向每个人敞开着的。
“这个主意不错,”科塔尔说,“但这一点用处也没有:鼠疫太厉害了。”
塔鲁耐心地说:“等到一切办法全都试过以后,我们才能做出结论。”
在他们讲话时,里厄在他的书桌上誊录卡片。塔鲁则一直打量着在椅子里焦躁不安的年金享受者。
“您为什么不愿过来同我们一起干呢,科塔尔先生?”
科塔尔好像受到冒犯似地站了起来,拿起他的那顶圆帽,说:“这不是我于的事。”
然后他以顶撞的口气说道:
“再说,我呀,我在鼠疫中间也过得不坏,我看不出我为什么要参加进来去制止它。”
塔鲁拍拍自己的前额,恍然大悟:
“啊!对了,我倒忘了,没有它您已被捕了。”
科塔尔陡地跳了起来,急忙抓住椅子就像要跌倒似的。里厄搁下了笔,既严肃又关切地注视着他。
“这是谁告诉您的?”靠年金吃饭的人叫道。
塔鲁露出诧异的神色说道:
“是您自己嘛!至少医生和我是这样理解的。”
科塔尔一下子变得怒不可遏,说话语无伦次起来。于是塔鲁接下去说:
“请您不要激动,医生和我都不会揭发您的。您的事同我们毫不相干。再说,警察局,我们从未对它有过好感。好了,请坐下吧。”
科塔尔看看椅子,犹豫了一下坐了下来。过了一会,他叹了一口气。
“这已是过去的事了,”他承认了,“而他们偏要旧事重提,我本来以为人们已忘记了,但是有一个人讲了出来。他们把我叫去,并告诉我在调查未结束前要随传随到。我知道他们总有一天会把我抓去。”
“事情严重吗?”塔鲁问。
“这要看您怎么说了。反正这不是一件血案。”
“监禁还是苦役?”
科塔尔显得十分沮丧。
“监禁,那算我运气……”
但过了一会儿,他用激烈的语气重又说道:
“这是一个错误。任何人都难免有错误。但是我一想到因此要被带走,与家庭隔离,与习惯断绝,与我所有的友好分开,我就觉得不能忍受。”
“啊,”塔鲁问,“就是为了这个,您才想到寻短见的吗?”
“对,这是一件荒唐的事,毫无疑问。”
里厄第一次开了口,他对科塔尔说他理解他的担心,但这一切或许会解决的。
“噢,就眼前说,我知道一点也用不着担心。”
“我明白了,”塔鲁说,“您是不会参加到我们的组织里来的。”
科塔尔手里转动着他的帽子,抬头对塔鲁投以疑虑的眼光:
“请不要怪我。”
“当然不,但至少不要去故意散布病菌。”塔鲁微笑着说。
科塔尔辩解说,并不是他要鼠疫来的,它要来就来了,目前鼠疫叫他财运亨通,这也并不是他的过错。那时朗贝尔刚来到门口,听到拿年金者正使劲地说:
“何况,根据我的看法,你们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
朗贝尔获悉科塔尔不知道贡扎莱斯的住址。但是再到小咖啡馆去候他总是可行的。他们约定第二天去。由于里厄表示想知道经过情况,朗贝尔就请他和塔鲁在周末晚上到他的房间里来找他,任何时候都行。
早上,科塔尔和朗贝尔到了小咖啡馆,叫人传话给加西亚约好晚上见面,如有不便,顺延至第二天相见。他们白等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加西亚到了,他静听着朗贝尔叙述经过。加西亚对情况不了解,不过他获悉为厂核查户口,有些地区曾禁止通行二十四小时。可能贡扎莱斯和那两个青年无法通过警戒线。至于他力所能及的,就是使他们重新同拉乌尔取得联系,当然这不可能在两天以内办妥。
“我明白了,”朗贝尔说,“就是说一切都得重起炉灶。”
两天后,拉乌尔在路角上证实了加西亚的说法:城市外围地区曾禁止通行。必须同贡扎莱斯再度取得联系。两天后朗贝尔同那个足球运动员一起进午餐。
“我们真笨,”贡扎莱斯说,“我们早就该考虑好碰头的办法。”
朗贝尔完全有同感。
“明天早晨,我们到那两个小家伙家里去,把一切都安排好。”
次日,两个年轻人不在家。他们只好留下一个约会的时间,定在第二天中午国立中学广场见面。朗贝尔下午回家时遇到塔鲁,他的面部表情引起了塔鲁的注意。
“怎么,事情不成吗?”塔鲁问他。
“重起炉灶搞累了。”朗贝尔说。
他又再次提出邀请:
“今晚请过来。”
当晚两个人走进朗贝尔的房间时,他躺在床上。他起来在预先准备好的杯子里斟了酒。里厄拿起了他的酒杯问他事情是否正在顺利地进行。记者说他把全部环节从头至尾又干了一遍,现在已到达前一次同样的程度,他即将去赴最后一次约会。他喝了一口酒又说:
“当然罗,他们还是不会来的。”
“不要把这看成是一种规律嘛。”塔鲁说。
“你们还没有懂得。”朗贝尔耸耸肩膀说。
“没懂什么呢?”
“鼠疫。”
“啊!”里厄叫起来。
“不,你们没有懂得,就是这个要叫人重起炉灶。”
朗贝尔走到他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打开一台小型留声机。
“这是什么唱片?”塔鲁问,“听上去怪熟的。”
朗贝尔回答说是《圣詹姆斯医院》。
在唱片放到一半的时候,远处传来两声枪响。
“不是一条狗便是一个逃犯。”塔鲁说。
过了一会,唱片放完了,可以听到一阵救护车的呼啸声,声音越来越大,在旅馆房间窗口下面经过,渐渐微弱,直至最后完全消失。
“这张唱片听了使人怪难过的,”朗贝尔说,“我今天已足足听了十遍了。”
“您那么喜欢它?”
“不,但我只有这一张。”
过了一会儿,朗贝尔又说:
“我对你们说还得重起炉灶哪!”
他问里厄卫生防疫队工作进行得怎样。里厄回答说有五个队在工作,希望再组织一些。记者坐在床边,好像一心专注在他的指甲上。里厄打量着他蟋曲在床边的粗矮壮健的身形。忽然他发现朗贝尔在注视着他。朗贝尔说:
“您知道,医生,我对你们的组织考虑得很多。我没有和你们一起工作,有我的理由。还有,我认为自己还是个不怕冒生命危险的人。我参加过西班牙战争。”
“是在哪一边?”塔鲁问道。
“失败者的一边,但从那时起,我思考了一些问题。”
“思考什么?”塔鲁问。
“勇气。现在我明白人是能够做出伟大的行动的。但是如果他不具有一种崇高的感情的话,那就引不起我的兴趣。”
“我的印象是,人是任何事情都能干的。”塔鲁说。
“不见得,他不能长期受苦或长期感到幸福,因此他做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事来。”
他看了他们一眼又说:
“您说说,塔鲁,您能为爱情而死吗?”
“我不知道,但目前看来不会。”;
“对啦,但您能为理想而死,这是有目共睹的事。为理想而死的人我是看够了。我并不相信英雄主义,我知道这并不难,而且我已懂得这是要死人的事。使我感兴趣的是为所爱之物而生,为所爱之物而死。”
里厄一直留神倾听着记者的话,始终望着他。这时他和颜悦色地说:
“人不是一种概念,朗贝尔。”
对方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激动得脸色通红。
“人是一种概念,不过,一旦脱离了爱情,人就成为一种为时极短的概念。而现在正好我们不能再爱了,那么,医生,让我们安心忍耐吧。让我们等着能爱的时刻到来;如果真的没有可能,那就等待大家都得到自由的时候,不必去装什么英雄。我嘛,只有这点想法。”
里厄站了起来,好像突然感到厌倦起来。
“您说得对,朗贝尔,说得完全对,我丝毫没有叫您放弃您想干的事情的意图,您的事我认为是正确的,是好的。然而我又必须向您说明:这一切不是为了搞英雄主义,而是实事求是。这种想法可能令人发笑,但是同鼠疫作斗争的唯一办法就是实事求是。”
“实事求是是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