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群说李有东你不要放弃,我都没有放弃,我们应该努力。你这样下去的话,天天打牌赌博,天天好吃懒做,我们就是生了个儿子我们也没有办法来养活他。李有东嘀咕说你还能生一个儿子?你一连生了四个女子,我对你已经没有信心了。你对我没信心了,好,好,周小群气鼓鼓的,几乎喊了起来,李有东,我给你讲,你听着呀,我这就摘辣子去了,你不愿意就莫去,我们摘辣子回来要是没早饭吃的话,我们就去乡政府离婚。你对我没信心,哼!我对你才是没信心!李有东心虚地说爱去你就去,反正我不去,我怕乡里老赵他们。
周小群把满满抱到床上放下,又摸了摸招弟的头,说招弟乖,招呼着满满呀。也不看一眼李有东,径直出了房往外走。李有东心里到底有些怯着周小群,不得不起床,他要去煮饭了。到灶房一眼看到今早上他拿回来的猪苦胆,想到我把正经事忘了跟周小群说。他跑出灶房冲着周小群的背影喊,哎——,回来,我把正事忘了给你说。周小群没有答理他,急冲冲地到后山上摘辣子去。
周小群和大丫二丫母女仨把辣子全部摘回来时,李有东已经把早饭煮熟了。二丫一进屋就喊肚子饿疼了,有不有饭吃。李有东双手在胸前的汗衣上蹭抹,讨好地对周小群说早饭熟了,吃得饭啰。周小群白了他一眼,对他的讨好声好像并未听到一样。二丫许是饿急了,取碗捏筷准备吃饭,李有东训斥她说等等你娘,就你猴急的。二丫犟嘴说我饿呀!周小群在屋里发话说你们先吃得了,不要等我。李有东问周小群你在屋里做什么?见周小群不答应他,又说你不要给满满喂奶了。
二丫指着桌上薄膜袋黄黄绿绿的东西问大丫姐那是什么?放在那儿肉麻死了。大丫认得那是猪苦胆,但她不知道谁拿来的,做什么用的,随口说那是猪身上的。二丫提起袋儿看着,招弟听大姐说是猪身上的东西,从后面跑过来一把从二丫手里抓过去,她以为那是好吃的东西,用舌头去舔,苦得她哇的一声,娘哇,怎么这么苦?李有东一把从招弟手里夺过猪苦胆,打她的屁股说就你好吃,这也能吃吗?招弟嘴里苦,屁股又被不知轻重的李有东打痛了,哇哇地哭嚎起来。
周小群在里面听到招弟吃到了苦东西,又挨了李有东的打,以为她误食了耗子药什么的,急得从屋里蹿出来,见李有东手里提的是猪苦胆,这才放下心来,问李有东你拿猪苦胆干什么?李有东说昨晚三根家出猪,我守了大半夜才拿到的。周小群说我问你拿它来干什么?李有东说隔奶呀,满满能吃饭了。周小群说我不同意,你想把满满饿死呀!李有东说你不同意你怎么怀孩子,你这么瘦,生个细胳膊细腿的儿子。周小群说我们可以不急嘛,况且隔奶了也不一定怀得上。你不急我可急呀。李有东生气地嚷道。他又把手向空中一抡,做出很决绝的样子说,不管你怀不怀得上,你都应该隔奶,这是为后一个着想。
周小群还是坚持说我不愿意,我怀得上孩子,隔奶满满太造孽了。她故意气李有东似的哄着怀里的满满,一边抖着满满,一边说满满快快吃,吃饱了娘就要去吃饭。李有东看着周小群无比做作的样子,他很生气,他说你不隔我有办法让你隔。周小群知道李有东的办法就是夜里乘她睡着时偷偷地把猪苦胆涂在她的乳头上,她走过去把桌上的猪苦胆提起来用力往外扔了出去。李有东哎哟了一声,火很大地说,周小群你怎么了,我好不容易等了半夜才得的,我把打牌的机会都让给了别人才等来这么个猪苦胆,你若不捡回来的话我就要冒险去乡场上再买一个。周小群说你爱去就去,你不怕刀疤脸的人发现了,你几时都去得。李有东顿时蔫了头,说为了一个猪苦胆我不能去冒这么大的险,我要为我未出世的后代着想。周小群开导他说这就对了,李有东,我都没有放弃,你更不应该放弃。
一片黄黄的阳光从破裂开了的板壁穿射过来,照在周小群面前的门框上,哎哟,周小群惊叫起来,说该死的李有东,你光找我怄气,都什么时候了,再等就没有拖拉机去乡场上了,大丫一个人怎么背得动那么多的辣子,我要赶紧吃饭,吃完饭就去送大丫。李有东家单门独户,离车路有好几里,大丫一个人不可能把那么多的辣子背得上车去。
周小群大口大口地吃饭,她现在感到很饿。李有东吃完饭放了碗,一个转身,又不见了。周小群一边咽着饭一边喊,李有东,李有东,你又死哪里去?李有东在阶沿上说我没到哪里去,我现在在帮大丫装辣子。周小群说你送大丫去车路上吧。李有东爽快地说好,好。李有东从来没这样爽快过,周小群想。她警惕地说大丫;你过来下。大丫说娘你有什么事?周小群说大丫你记住你卖辣子回来把钱交给我,千万不要交给你爹。大丫说这个我晓得。李有东在阶沿上把装满辣子的口袋往地上一蹾,说你们怎么这么不信任我呀。周小群说你是什么人我们还不晓得,连你的女儿都对你失望了。李有东讪讪地说养女帮娘,我李有东有个儿子的话他也一定会帮我,周小群你信不信?又说周小群现在你自己去送大丫吧,我懒得去了。周小群说你干什么去,打牌?李有东说打牌我哪来钱,我去睡,我来瞌睡了。周小群说你不要睡,你去把大门修整一下,免得倒下来塌着人了,还有我们上山的地方那扇板壁歪歪裂裂的,要垮了。现在天气热了,说不定会钻条大蛇的。李有东说我懒得去修,修了还会被打垮的。再说那些木板早就烂了,用锤一敲就掉木渣。周小群知道李有东说的是实情,他们家的屋是李有东爷辈传下来的,在青石寨已是最古旧的一幢了,没有百年也有好几十年的历史,若是板壁和大门都是好木料,讨债的人早就拆了卖了。只因是废木头,把它搞垮了却没有搬走的价值,李有东和周小群才又把它们胡乱地安装上去,所以现在他们的这幢屋就成了歪歪裂裂千疮百孔的样子,太阳一出来,满屋到处是大片大片白白花花的阳光,如果吹风下雨,瓦背漏水,四壁飘雨。
周小群说做一日和尚撞一天钟吧,你把它们修整修整,只要糊得下去就行。等我们有了一个儿子,就再造一幢新屋。李有东跳起来说周小群你好大的口气,你在屋梁洞里藏有三五八千子儿?周小群说比三五八千还多。李有东说你骗谁,就是把你这栋屋卖了,他又指了指梁,连你藏着的一起还不够人家的账。你造什么屋,造个屁!李有东自然知道周小群不会藏有钱,这些年他们全家被债主追得东躲西藏,屁股后面堆着一大盆望天债倒是不假。周小群说李有东你想想,她指着大丫和二丫说我们的女儿都长这么大了,能够帮得上我们了,再等几年她们就出得大力了,我们还要吃多少的亏,我们能够熬出头的,李有东只要你莫懒,我们吃不了多久的亏了,真的,你要相信,我们熬得出头的。周小群加重语气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她跟李有东生活了这么多年,深知像李有东这样的男人你时时要给他打气,不然他就会破罐子破摔,而令周小群担忧的是她的男人李有东已经出现了破罐破摔的迹象,他已经学会了打牌赌博,而且屁股后的赌债不断增加,学会了好吃懒做。周小群知道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周小群想我不给他打打气,再这样下去我们就是生了个儿子又有什么意义呢?
周小群和大丫走在山梁上,周小群背上背着满满一化肥口袋辣子,大丫背上也背着满满一化肥口袋竦子。大丫今年十四岁,个儿瘦高瘦高,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大丫的脸上好像有一种沧桑感,看上去比她的实际年龄要大两三岁。大丫在前面走,周小群跟在大丫的身后,看着大丫背着满满一化肥口袋的辣子迈着轻快的脚步,毫不费力的样子,周小群想我家大丫有十四岁了,我周小群真是快要得女儿的力了。她们母女俩在山梁上走着,很快就把她们家的小屋抛得远远的。母女俩谁都没有说话,周小群不说话,大丫也不说话。周小群知道大丫从来就不爱说话,大丫只在寨子里读了五年级,也就辍了学。她们家住得单,离寨子远,大丫上学的时候就从不爱与伙伴们玩耍,每天放学后都得急匆匆往家里赶,她要煮饭,洗衣,做家务。大丫比一般人家的孩子懂事早,却养成了孤僻的性格。周小群紧跟在大丫的身后,她歉疚要是二丫是个儿子的话,我就不必要生那么多的孩子,大丫这么些年来也就不会跟着那样苦。可是我没有儿子,我就还要生。周小群对大丫说大丫你不要走那么快,娘都快赶不上你了,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呢?大丫说我不说话是因为我没话。周小群说大丫你要多说说话,你不说话别人会以为你是哑巴。大丫说我才不是哑巴呢。周小群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好得跟眼前这一片明媚的阳光一样无可挑剔,她想我应该多跟大丫说说话的。
大丫在前面依然迈着轻快的步子向前走,她和她母亲周小群很快就转过了一个大弯。她们能看到那个一边是通往青石寨一边是通往那条乡级公路的岔口了。她们现在的位置是离她们家两里路,距青石寨却已极近,站在梁上,能够数得清大多数人家瓦背上的沟槽。而离那条载大丫去场上卖辣子的乡级公路却还有很长一截路。这时,走在前面的大丫停下脚步,她回过头看着她的母亲周小群。周小群也停下脚步,不解地看着大丫,说大丫你怎么不走了呢?大丫说,娘。只这一声。她又没了言语,低着头搓着她手的指头。周小群说嗯,隔了半晌不见大丫说话,她说大丫你怎么了?大丫说娘你还要生?周小群一时没弄清大丫的意思,说生什么?大丫说娘你还不明白吗?周小群就明白过来了,说娘当然还要生,娘要给你生一个弟弟,这有什么不好吗?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