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上突然鸦雀无声,人们纷纷往围墙外张望,入口处已经出现头戴钢盔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的身影。
我心底一声喟叹,今儿这事看来没有善终的机会了。
果然,王老柄眼中凶光毕露,一把撕开外套,只见腰间绑着一排雷管。他一手紧紧揪住俞悦的手腕,一手死死拽着引线,低吼着胁迫说:“谁也别动,要不咱们就同归于尽。”
一时间大家都不知所措,惊呆无状,现场惟有战扬反应敏捷,已经从腰间掏出手枪指着王老柄的脑袋。
“大家都别冲动,事情要搞复杂了性质就不一样。”我先向战扬说道:“兄弟先把枪收起来,我相信王大哥并不是要制造刑事案件。”战扬却像没听见我的话一样,依然端枪直指包工头,我转过头去对王老柄说:“你在北京混了这么些年还不懂道理么,讨要工资和挟持人质性质可完全不一样。听我一句话,放开她,穿好衣服藏好腰里的家伙,被特警狙击手盯上,对你也不划算。”
那矮个民工头没有经过这种阵仗,结结巴巴地规劝壮汉:“柄哥,俺看这位兄弟说的没错,我们就,就,就是讨要工钱,可不是要造,造,造反哦。”
“你懂个蛋,今天就得答应我们的条件,要那个能做主的马副市长过来跟我们谈判,答应我们的条件交钱放人。大家要不同生共死,他们要是得手,咱俩都得进去蹲大狱。”王老柄狗急跳墙的样子,额角和手臂上的青筋毕露煞是吓人。
我嘿嘿一笑:“你还不了解现在的官儿,面对面跟你谈判,做梦去吧。不信你就让俞悦给姓马的拨过电话问问看。”
这时俞悦的电话恰好又响起来,王老柄一扯她的胳膊,“接,跟他说让姓马的听电话。”
“老板,是我,这边情况有些复杂。杨尘跟我在一起呢,是,我让他跟您说吧。”我在王老柄警觉地眼光注视下接过俞悦的手机,跟曾荃简单解释了一下我们现在的处境,问他看看能不能让马副市长接电话,直接在场的民工头儿沟通一下。
曾荃让我等一会儿别挂电话,接着应该是跟马守节商量去了。半晌,耳筒里传来马守节中气十足的嗓音:“小杨,你们别担心,局面已经在我们完全控制之中,那个王八蛋想跟我谈判,可以,你千万想办法把他带出来,到外面就好解决他的问题了。”
操他大爷的,是不是人一当官就变蠢,把别人都当猪头玩呢。我把手机一合,跟王老柄一摊双手说:“马爷愿意见你,不过要到外面去谈。你自己琢磨吧,是跟这儿死磕还是我舍命陪着你出去谈条件。”
王老柄骂道:“孬种,就是他来这里被老子扣住同归于尽,俺还觉着冤呢。”我接过他的话头往下拽:“就是,何况你老兄还收着葛达裕的钱没机会花呢,家里还有老婆孩子热炕头舍不得搁下呢。”
他斜眼瞪着我,仿佛跟隔壁寡妇偷情被人逮了现行。我也不管他,兀自往下说:“其实昨天晚上你们在6号公馆的交易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之所以还由着你折腾,是相信你这人还是条仗义的汉子,不会拿这么多父老乡亲和弟兄们当枪使唤。我也知道你不想把事情做绝,我再给你指最后也是最好的一条路,你跟他们说我们已经和解,欠他们的工钱这个月一定结清,华驰聘大家继续在奥驰工程上干活按月结钱。我让武警和公安都不为难你,一会儿我开车送你出指定的地方,然后该干嘛干嘛,怎么样?”
王老柄转动脑筋在紧张思考,一旁的矮个汉子急了:“柄哥,这位杨兄弟说的在理噢,你要出什么事我回家怎么跟姐交待。”情急之下暴露了俩人原来还是连襟关系。
“葛达裕这小子也是拿你当枪使唤,你也不想想,他本来就是因为钱不够才耽误这个项目的正常开发,本来是他还欠着你们的钱,现在自己躲着不露面,挑着你们跟政府较劲儿。其实华驰也跟你们一样被他折腾,我们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还在这里你死我活的犯傻。”
他终于拿定了主意,叹口气,松了扭着俞悦的手腕,不过另一只手依然抓住雷管的引线:“就按你说的办,你先让外面撤兵吧。不过我不会跟你走,我和他们一起出去一起散。”
“你是真笨还是假笨呀,你要是想全身而退,就按我说的办,要不出不了亚运村地界儿你就得被拿下。这里的人也不要散我自有安排,你先让他们退开,排整齐了听我吩咐。”
还没等王老柄发话,他那矮个小舅子已经按耐不住,开始吆喝众人说已经跟我们谈好条件,大家的工钱这个月就会解决,而且还会在奥驰工地上继续做活儿。当他们终于听话退出一块空地来,僵持的局面涣然冰散。
我扯起嗓门说道:“各位乡亲听好了,今天本来是个高兴的日子,所以我们都不希望出现不愉快的事件。现在所有问题都解决好了,我还有个请求,让大家伙儿当今天奥驰中心重新动工仪式的嘉宾,一会儿我们有六百个气球就拜托大家给拿住了,主场人就是和王老柄大哥站一起的这个美女一吩咐,大家就给松手放掉。领导讲话时咱就可劲儿鼓掌,当然不会让大家伙白干,每人发50元劳务费,散会后还是找这个美女主持人领取吧。”
在这帮子乡亲们兴奋得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时,我眨巴着眼睛跟俞悦说:“你那些准备着给媒体发的红包,就只好给他们这些群众演员了。”
俞悦这时已经放松下来,正用电话向曾荃汇报这边的新状况,听闻我这般说话便捣蒜般连连点头答应着。
王老柄这时已经扎好外套隐藏好腰间的家伙,我看了一下手表,离活动正式开始还有四十来分钟,应该还没有媒体记者得知刚才这一出险剧。但王老柄的存在对现场来之不易的和谐气氛仍然是个巨大的变数和威胁,于是我跟他商量是不是等我把车开进来带他离开会比较妥当,此时这厮却有些像溺水者抓住的救命稻草对我言听计从。
当我走出围墙大门,发现外面已经被武警围得水泄不通,公安则在外围疏导好奇围观的市民。一溜警灯闪烁的警车中间,曾荃陪着马守节等几个领导模样的家伙形成前敌指挥部的阵势,见我突然冒出来,几个武警枪口对着我大声予以喝止,马守节见状赶紧招呼他们放我过去。
时间紧迫,我也没功夫跟他们细说,简明扼要微言大义以后,马守节夸了句干得漂亮,接着吩咐随从拿过来一只手枪上了膛递给我,我摆摆手回绝:“这玩意带着反而是惹祸的累赘。记者们该陆续到了,我的车一离开该撤的兵先撤吧。”说罢我到人行道上开出我的车来,这里的事情他们应该会处理得干干净净了,无论是刑事案件还是政治事件是官员们都不愿意粘上的麻烦,尤其是跟奥运有关。
我把车开进活动现场,王老柄依然是万分警觉地挟持着俞悦走拢到车门边,我打开副驾车席的车门放他进来,在开车离去的瞬间俞悦殷切叮咛的那句话儿被车门关闭的气流带进了内:“杨尘,我等你回来啊!”
(84)奥运会在一个城市的历史上所起的作用,就像一个男人在一个未经人事的女子身上留下开凿的痕迹,痛苦而甜蜜。北京这会儿正处于痛苦的过程中,当我载着一个铤而走险的农民领袖,穿过到处挖得坑坑洼洼的道路工地,这种感觉尤其强烈。
一出工地围墙门,我七弯八拐终于挤上了车流不断的北四环,其间不断地从后视镜里看上几眼,倒没有闪烁的警车尾随我们,不过我至少看见有几辆黑色帕萨特一直不紧不慢跟在后面,我知道其中一定有一辆是战扬兄弟力图为我排忧解难,其余的当然是守土有责的干警。不管是哪种情况我都得想办法甩掉它们,至少是为了我自己的安全。
副驾驶座上的王老柄也紧张地东张西望,这混蛋也不知多少日子没洗澡,浑身一股子酸臭的汗味熏得老子都快晕倒。我没好气地骂道:“你丫甭看,肯定有警察跟在我们屁股后面,那帮孙子还指着拿下你换军功章呢。”
王老柄斜眼瞪着我,一手紧紧抓住门楣上的把手, 一手紧紧伸进腰间,一副董存瑞勇炸碉堡的煞笔模样,让我苦笑不得,俗话说困兽犹斗穷寇勿追,这两者情形都叫老子给赶上了,还不能激怒这头蠢驴,只能想辙讲讲政治送送温暖,暂时缓和一下紧张的斗争形势。
“知道去哪儿吗,大哥?”我陪着小心问道,就是泡妞时也没有这般百媚千娇婉约低柔。
他冲我吼道:“你怎么不往城外跑,还尽拣人多堵车的地方开,要是想耍我,就让你给老子陪葬!”
“我这不为你着想着么,越热闹的地儿咱俩越安全,真要赶上荒郊野地被他们一枪给放倒简直小菜一碟,我算什么角色死活人家怎会放在心上,要是在北京城里弄响你腰里的炸药才是石破天惊的大事件,这是政治你不懂,都是葛达裕骗你上的贼船啊。”
一通胡诌却打动了这个混球,他有些疑惑地问:“那老这么在城里转悠也不是个事儿呀,万一车子没油了咋办?”
“加油站有的是,公安还害怕你在那里引爆呐。哎,我要是甩掉他们,你自己有地方藏身吧?”
“有,但你甭想扔下老子,现在你小子就是俺的一张牌。”
“在城里也养女人了?”我挤出笑假模假式地问道。他恼怒地骂道:“你问那么多干嘛,关你个屁事。”
“嗨,我就那么一说罢了,如今男人手头有几个活钱谁不多添置几房媳妇儿,只有穷鬼才做白日梦。大哥你包工程其实比我们打工仔要挣钱多了……”
他呸我一口:“挣个屁钱,撅着屁股干了大半年,还欠着我们百十来万没给,说是把这块地要回来就发还我们的工钱。”
我知道这厮肯定先从葛达裕那里拿到了好处,也不便点破他,只好旁敲侧击:“大哥你这火玩得大发了,奥驰这场子可不能瞎砸,那可是政府的面子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