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无爱》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今生无爱- 第2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交界的缝隙之间,除过自己的呼吸,什么也察觉不到。在我身后,仅隔着一层幕布,
是一个无声活动的影子,这影子显然是冥界中的幽灵,永不知疲倦厌烦。在我前面,
则是黄昏悄然退去,夜色即将袭来时的雾霭。我能感觉出这氛围的神秘与孤独,却
猜不透它究竟源自何处,为什么长久地朝我逼近。我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地同此人生
活在一起,像只小猫被安放在人间与冥间的人口旁边懒洋洋打盹,实在是一件奇怪
的事情。除过命运的神秘安排,难道还能得出另外的解释吗?
    我这样还想之时,往往仁立在那道幕布跟前,脸上挂着微笑。我说不清这微笑
是淡淡的悲哀呢,还是对命运的无动于衷的认可。我时常惶恐地预感到,我的一生
也许将陷入此人制造的混乱生活里,再也无法脱开身。
    从前我可着实没有料到这一点。
    世上有无以数计的人。无以数计的人组成了千百万个家庭。在千百万个不同的
家庭里,请想象一下这么一个家庭的日常情景:一间光线昏暗的屋子,后窗户用报
纸严严实实堵着,前育和门不过是开在墙壁上的一大一小两个方格。从低矮的窗口
望出去,首先看到的是煤池和破烂难,再有就是小院里活动的人影,个个阴郁沉默,
鬼影似的移游进出。
    屋内陈设极简单,除过一些生活必用品,见不到一件多余的家什。夏天屋内极
闷热,空气又不流通,成群的蚊子嗡嗡飞,饱吮着人的血液,使你不能不想到日本
人的轰炸机编队,在一九四一年成功地偷袭了珍珠港。到了严冬,这屋子被围困在
低温下,屋中心生一只小铁炉。若是老天爷降一场雪,屋外白雪堆砌,屋内热气散
尽。这时你产生的幻觉不是别的,老怀疑自已被流放到了格陵兰岛上,一心一意期
待着夏季的到来。
    假如说这屋子是个藏身的洞穴,我与他恰似两只进进出出的土拨鼠,把一年四
季的足迹留在了窝口。
    每天清晨,我从鸡肠子似的窄巷走出,拐弯抹角来到宽阔大街,自会产生一种
被解放的感觉。这时,红日正从东方喷薄欲出,冉冉上升,街旁栽种的花木还沾着
晨雾过后的露水,显得苍翠欲滴。街上人流涌动,车辆来往。一座巨大城市的苏醒
从这生机勃勃的动感中全然表现出来。
    我想,单单为了这清晨,为了这轮升起的红日,我把自己轻施淡抹地打扮一番,
也是值得的。
    待到黄昏,我从下班后十分拥挤的公共汽车里挤下来,重新走近这片低矮破旧
的住宅区域,一种压仰感和被排泄的恐惧意识又油然产生。在我身后,宽阔的街道
和高耸的现代建筑越离越远,经过一整天的喧嚣和尘土遮蔽,这城市已失去清晨的
生机和金色光辉,显得衰老疲惫。在我两旁,陈年屋墙上的砖皮片片剥落,永远遮
挡在不见天日的阴影中,阴沟污水到处横流。夕阳投射在起伏不平的屋脊上,犹似
照射着一群卧倒的老绵羊。在我前面,一步步朝尽深处延伸的,并非连接着坦途的
自由之路,也非希望所在,而是通上悬崖的羊肠窄道,一条再无回旋余地的绝路。
    这片灰暗老旧的住宅区域,这片大杂院套着小杂院的居住群落,大概同任何生
命事物一样,曾经有过辉煌鼎盛的时刻,有过庭院连接梨花引蝶的骄傲回忆。随着
岁月流逝和世事变迁,它渐渐被风雨蚀尽了以往的色泽,变得衰老了,丑恶了,以
至于成了庞大城市肌体上的烂疮,高大楼群背后的贫民窟。连包围在它四周的楼群
也很快显出陈旧暗色,好像要随它一块进人墓地,烂在同一片沼泽地里。现代文明
的发展速度远远来不及对此补救。
    每每想到此,我便感到心灰意懒,工作一天后的劳累仿佛变成暗灰色的铅,从
缓慢跳动的心头直沉入沉甸甸的双腿上。我一步步朝窄巷深处走,时常以为自己徘
徊在中世纪的回廊中,退回到了原始社会的村落里。走到“盲肠”尽头,踏入低矮
的门媚,我方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依然处在现实生活中。
    只须环顾一下屋内陈设,我便明白,我又要同此人见面,同呆在一个屋檐下,
开始一种单调循环的生活。我无法断定自己是不是厌恶此人,憎恨这种零乱无章的
生活。
    但我明白我必须耐着性于忍受下去,第一天如此,第二天如此,第无数天如此。
再过几十年,还是如此。第一天和几十年后的某一天绝不会两样。我已经清清楚楚
看见了我的未来,连我今后将要留下的每一步足印也瞅得历历在目。每日里走进巷
口时,那个直勾勾盯着我的老太婆,无疑是我几十年后的影子。她并不知道这点,
也从不对我打招呼或表示什么。她只是那样直瞪瞪地看着人,每天黄昏时仁立在巷
口,看上去怪吓人。直到她有一天突然死去,被一小串披麻戴孝的白影子无声无息
抬出去,拍过她走了无数次的路,她还是不知道,她就是我未来的影子。
    若说我回复一日的生活内容,大约可分为“动”和“静”两个概念,所谓“静”,
当然是指他钻进密室不露面的时候。我闲着无事,往往捧住一本书津津有味地阅读,
有时一连看上几个小时也不觉厌烦。夏季时,我躲进蚊帐里,床栏杆上夹一盏小台
灯,让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一个个跳过我眼底。在冬季,我紧偎在小铁炉跟前,一
边取暖,一边慢慢翻动书页、任凭屋外北风呼号或白絮飞舞,也难以打断我的沉思
遇想。这是消磨时间的唯一的一种好方法,它能使人忘掉烦恼,足不出户地在时空
各处漫游。
    有时,我也会突然想起我的丈夫。他现在在干什么?
    他仍然围着工作台忙碌不停,一心一意提取着“衰老”
    么?随之我会将他忘掉,重新沉浸在书的世界里。我倒非常情愿这样,让他与
我相互忘掉对方,各自沉醉在自我创造的小天地里,互不干扰,永远如此。
    但这是不可能的,只要他从密室里一钻出,原有的宁静立刻会遭到破坏,我便
被拖进“动”的漩涡中打转。况且,你根本无法断定他在哪个时刻出现。有时,我
刚埋头于阅读的书里,他的头忽然从幕布中间探出,先朝左右打量一下,惊魂不定
地问道:“吴艳,你还在这里么?刚才没人来过么?”我往往来不及回答,他已经
松了口气,“噢噢,你还在这里,这就好,这就好。继续看你的书吧,只是别让人
进来打扰我就行!”说完,那颗小土豆似的脑瓜又缩回幕后不见了。在这种时候,
我难以确定自己心中究竟是一种什么滋味。我的心绪被扰乱,需要好一会儿才能重
新平静下来。我不知该对他念念不忘地惦记着我表示感谢呢,还是该恼火地把我视
为一个看守空屋子的仆役?也许这两种心理成分都有。
    他从密室里钻出来,不外乎这么两种原因:其一,他肚子饿了,不得不出来寻
找吃的东西;其二,他憋不住大小便了,也会如箭般从幕布后射出,急急窜向门外。
其速度之快,常使我为之惊愕。倘若他肚子饿得咕咕响,四处搜寻吃食又寻不到,
便跺着脚大发雷霆,挥动两条干细胳膊。
    “这是怎么搞的?怎么连一口吃的东西也没给我准备呢?我搞自己的事业,忙
得不可开交,你这个后勤部长就是这样当的吗?失责!这是纯粹的失责!”
    “你很忙,难道我就不忙吗?后勤部长不是天生就该妇女当的,干大事业的伟
丈夫们也该亲自试试!锅在炉子上摆着,你就不能做一次饭吗?”
    对此,我往往不动声色地顶住,口气尽量装得很轻松,暗含讥讽。他不再吱声,
小脸面变得铁青,气哼哼冲到炉灶跟前桶火做饭,把锅勺碰的叮哨响。而且,他这
人十分自私,总是做一丁点吃食,或煮点面糊糊,或抱包方便面,或掰几块朱古力
丢进牛奶里,呼呼嘻嘻几口吃掉,刚够填饱他的肚子。至于他的妻子,好像根本不
存在,只留下一只脏锅等着我去洗。起初我气得要命,真想跟他大吵大闹一顿,把
锅碗一类统统丢到院子里去。后来我一点儿也不生气了,遇到类似情况,必定心平
气静地会上书,轻轻放下,然后悠然跨出屋门去,顺着弯弯曲曲的小巷踱到街上,
随便找家餐馆吃点什么。至于那只没洗唰的小锅,就让它原样摆在炉边好了,即便
摆上一个星期我也不会动它。
    有时,我带着口腔中保留的葱香味儿和一肚子热东西朝回走时,也禁不住好笑
地想:两个人在一起共同生活,假如双方都很自私,是不是“自私”的含义已经失
去意义,反而达到一种新的平衡了呢?
    有人说,女人是坐在婚姻的吊索下来回荡秋千的。丈夫与家庭不过是两只象征
性的鞋,走出门去,你必定将其穿在脚上,以此来证明你的不稳定性已经有了归属。
回到家里,你又把它脱下,身在其中却暂时忘记了它的存在意义。
    从前我不大理解这其中的含义。现在我懂了,感到这个比喻十分恰当准确。
    就我们科里的几位同事而言,对我的婚姻之事早已不再谈论,没有一个人再提
起。继之而来的,是对白红春与高公子之事的猜测议论。这件事一直在暗中进行,
待到“曝光”时,使所有的人吃惊不小。大家谈论它时都显得十分神秘。
    据古丽萍说,白红春人虽小,脑子倒很鬼。她一旦选中目标,决不肯轻易认输
罢休。她追求高科的事情遭到高局长的严厉干涉后,表面上同高科断绝了来往,暗
中继续纠缠住高公子不放,一直把高局长蒙在鼓里。直至某一天阴谋酝酿成熟,白
红春便打扮得漂漂亮亮,独自敲开高家的门,站在客厅里。高局长一看见白红春,
脸包蓦变,瞪起了眼睛:“你?你来我家干什么?马上给我出去!出去!”
    白红春面不改色心不跳,镇定自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