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分,该扣奖金就扣奖金,决不能心慈手软!否则,今后的工作还怎么进行?”
古丽萍冷笑一声:“白科长,请不要把事情夸大,我不明白你指的‘闹事’是
什么意思?我迟来了一个小时,自有我自己的理由。就算你订下的规章制度再严,
也总不能干涉我送孩子去医院打针吧!谁家孩子没个突然生病的时候?”
白红春神情倨傲地说:“我不管你的孩子生病是真是假。我只知道,你上班无
故迟到一个半小时,事先没跟任何人打过招呼。来了以后非但不承认错误,反而蛮
横无礼谩骂领导,污辱他人的人格。这不是有意闹事是什么?”
古丽萍倒吸一口气,横下心来,一字一顿说:“好吧!既然你要以势压人,逼
着兔子咬架,我也只能奉陪到底了!你说我迟到,不遵守规章制度,你自己迟来早
走多少次,又有多少天无故不来上班?咱们当着大家可以说个清楚!别以为你借着
老公公的权势当了个副科长,就自以为了不得,可以骑在别人头上拉屎撒尿了!”
白红春气得脸色铁青,一排小碎牙狠狠咬着下嘴唇。
但她到底不敢再拍桌子,反而飞快地收拾着桌面上的东西,装出无所谓的样子
说:“好吧!你跳吧,跳得越高越好!我倒要看看谁最后栽跟头。我现在就去找公
司经理,不彻底处理这件事情,我就不再上班!反正,在这个科里有我没你,有你
没找,咱们走着瞧!”
白红春离开办公桌,将要出门时又扭回头,不冷不热扔下一句:“你若想告我,
就尽管去告好了!公司,局里,甚至市里,我都不怕。我倒是怕你心里在发抖,到
时候连哭都来不及!”
白红着轻盈地走出去了。办公室里的气氛令人感到异常压抑。古丽萍坐在椅子
上生闷气。老刘和陆小勇缩在各自位置上,默不作声。我为古丽萍暗暗攥了一把汗,
等白红春去了经理办公室,我也装着递送材料走进去,悄悄招手把经理办公室的秘
书胡春梦唤出来,对她讲了讲刚才事情发生的经过。果然,李经理听了白红春理直
气壮的叙述后,也有些生气,表示要马上处理这件事情。待白红春心满意足走出来,
胡春梦进去跟李经理讲了讲她得知的情况,李经理的态度稍有变化,觉得还是把这
件事调查清楚再做处理为妥。这样,事情就耽搁了几天。在这几天当中,白红春天
天去催李经理,要求公司立即对“古丽萍事件”做出尽快处理。古丽萍也没闲着,
抓住一切机会去李经理那里陈诉自己的理由,甚至还伤心地哭过一场,引起经理同
情,李经理把陆小勇找去询问情况,陆小勇吱吱暖暖,不敢太得罪古丽萍,也不敢
太倾向白红春,反而更多地检讨自己,认为是自己说话不注意引出了一场麻烦,责
任应当全在他身上。
于是,这事情只好朝后拖靠,不知不觉又过了一个星期。
白红春难以忍受这种事实,认为是对她的轻侮与嘲弄。她恨恨地扬言,如果公
司不对这件事做出最后处理,她白红春宁可不当技术科的负责人,也要把事情桶上
去,让“上面”派人下来解决。
这事一时闹得沸沸扬扬,成了全公司关注的焦点。人们猜测,议论,把每一个
细节因素也考虑过去,估价白红春的实力和最终取得胜利的把握性。这时却有一件
看上去与此事毫无关联的事情发生了,完全出乎人们的意料,也偏偏没有一个人能
想到这一点。这即是高局长突然生病住进了医院,据说患了某种绝症。
高局长,五短身材,颈项粗壮。性情平和略有暴躁,实可谓恩威并重,有张有
弛。此人不沾烟酒,不嗜酸辣,对一切有刺激性的食物谨慎视之,惟恐对身体带来
不利。
肉蛋鱼鹅之类,决不多贪,因为胆固醇正藏身于危险的高蛋白中。唯一喜食臭
豆腐,尝而无忌,食之颜开,久而久之,“臭豆腐局长”的美名竟悄悄传开。以致
于逢年逢节许多人给高家送礼时,在上上等的高级补品中每每要挟带一小瓶臭豆腐,
以投其所好。奇怪的是,如此注重中老年健身养道的一位局长,偏偏逢遭不测。他
的心脏无任何问题,博跳欢实有力;他的血压百分之百正常,足使同龄人谈而羡之;
他的肝,他的肺,他的良好的胃口和胰腺器官全部处在极佳状态,不会给他带来了
点麻烦。问题出在肠道里,他被确疹为结肠癌。他是无意中发现大便有异,才去医
院检查的。
结肠,顾名思义指大肠与小肠连结的地方。这个部位内通外连,情况十分复杂。
小肠内的精华养份要在这里做最后的蠕动吸收,又有大批食物残渣变成秽物,将要
通过一条管道运送到肛泄口去。这正好比人生或社会走向的一个分岔路口,或升华,
或堕落,趋向分明,难有双向抉择之理。惟独大量病菌和药物变异分子,才有可能
在这一复杂地带长期停留,周旋,将这一肌体部位弄得更溃烂,然后转移向全身。
这也正是结肠癌患者排便带有大量脓血的原因所在。
对于许多患有这种病的不幸者来说,医生的结论往往是:做过截肠手术,多则
活三、五年,少则活一两年。高局长的情况有所不同,当他得知自己的病情后,短
短的半个月里,精神已经崩溃,人整个儿垮下来了。据一位目击者事后的自救,可
说是对高局长的变化做出的一种精炼概括。此人系局党委办公室的一位副主任,曾
得过高局长的恩泽提拔。
第一天,此人提着大量滋补药品和水果罐头去医院探视高局长,高局长还坦然
自若,或在地下走来走去,或情绪激动地坐在沙发里,谈论自己的病情,谈论工作
和党的事业,全然是一副直面现实的唯物主义者的乐观态度。
第二天,此人只提了些水果罐头去医院里。高局长已经斜靠在床上不敢下地,
话很少,笑容很勉强,白被子围着半个身体,人显得失神而发呆。
第三天,此人空手去医院里,见高局长躺在床上,脸色蜡黄,呼吸微弱。来人
在床前轻轻唤几声,高局长仅仅张一下空虚无力的双目,然后合上,不想多说一句
话。单间病房里,堆满了人们争相探视时提来的药品,罐头,各式各样的饮料。高
局长却像是躺在鲜花丛中的一具活遗体,不想再看见任何人的面孔了。
第四天,此人也就不再去医院了。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人们只喜欢活人,尤
其喜欢活着的有权势的人。对于那些已死或将死者,除过表面上做出一些沉痛表情
让他人看外,内心的联系其实早已中断了。此副主任便是一个极好的例子。他十分
精明地看出来,高局长已经死定了。把一个死人继续视为神明来对待,是傻子才做
的事情。
那些日子里,白红春忙得很厉害,半天来上班,半天去医院里服侍老公公。对
于古丽萍的事情,白红春顾不上追究,人们也就把这事儿忘了。本来,白红春完全
可以不来上班,以一个好儿媳的名声整日服侍高局长。但白红春是一个闲不住的人,
尤其不能容忍别人在即将忘掉某人某事时,连她也一同志掉。白红春每次来上班,
总要对大家讲一讲高局长的情况,其神态模样煞有介事,似要努力稳住自己的阵脚。
头一次,她冷笑着说:“我公公生病住院了,我知道有些人在心里幸灾乐祸,
说什么的都有。不过,我倒要奉劝某些人,不要高兴得太早了!我公公得的病并不
像有些人渲染的那么可怕,只不过是胆结石。做个小手术,过几天就会出院。他还
是他,我还是我,谁也别指望改变这一点!”
再一次,她的气势收敛了些,解释什么事情似的说:“我公公是做了一次重要
手术,医生保证说他很快就会康复,并不会影响他的身体和今后的工作。他平常的
体质大家也都看到了,棒着呢,对疾病的抵抗力强着呢。多少大风大浪他都经历过
了,这一次照样还是如此。”
再再一次,她不吭气了,脸色阴沉沉,见了每个人都不理不睬。人们得到的消
息是,高局长在医院里的病情确实恶化的很快。短短四个月中,做了两次大手术,
非但没能除尽病变部位,癌细胞反而在体内到处蔓延扩展,如同古代爆发的农民大
起义。医生的手术刀再厉害,对此也无能为力,只能望着天花板摇头叹气。听说高
局长瘦得皮包骨,人完全变了样。一直到死,目光都失神大睁着,不甘心合上,连
一句遗言也没留下。
高局长的追悼会我没有去参加(如同没参加白红春的婚礼)。不过我看见了他
的讣告和生平简历,那张讣告贴在公司办公楼底层的一块黑板上,任何人一走进楼
门便可看见。一块二尺见方的白粉莲纸,上面写着追悼会的时间、地址,以及局下
属各单位的同志志愿参加云云。我们公司除过几位正副经理外,其余人大都没去。
至于高局长的生平简历,则是用打字机打印出来,跟其他文件一起发送到每个科室
的。里面的内容每个人似很熟悉,除过死者的名字以及参加革命的时间年限无法变
更,另外在用词上没有出现“伟大的”“杰出的”一类形容词外,其余的内容跟报
纸上经常出现的通栏黑标题下面的格调完全相仿,看上去不过是大人物的小缩影,
小了好多圈罢了。
据陆小勇回来后讲,高局长的追悼会开得挺隆重。局里,局下属各企业,以及
其它有关单位送的花圈樟子挂满了小礼堂。不过,后来发生了点事儿,整个程序就
被搅乱了。事情是由高科引起的。本来,高公子跟自己的母亲还有白红春站在死者
亲属位置上,呆呆地,一动也不动。可是等到念完悼词,录音机里开始播放哀乐时,
高公子就止不住哀哀地哭,哭成一个泪人儿。过了片刻竟背过气去,晕倒在了父亲
的遗像底下。高太太凄厉地唤着“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