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执行一项抓捕朝廷命官的重大公务,竟然有自己掏钱来参加的“志愿者”,看起来是一件让人惊讶的事情,五百两银子是好几个五品官一年的俸禄。这样高的投资自然有更高的回报。
那时候的校尉特别喜欢来江南一带“执行公务”,为什么呢?因为可以因此索贿。“江南即数见缇骑以为常,而缇骑亦视江南为熟游故道。”(同上书)翰林侍读缪昌期五十多岁才登科第,被逮捕后榨取的油水自然不大,校尉们也得了三千两银子,仍然不满足,急急忙忙离开去别的地方,有人问他们为什么这样匆忙,回答是:“急着赶下一趟差。”《人变述略》说道:“凡此辈出,珰(魏忠贤)之儿孙及左右皆有贿,入则数十倍,利如市贩。”
到了明代中后期,许多政府特权都能用来交易。《喻世明言》中有一篇《蒋兴哥重会珍珠衫》,给蒋兴哥戴绿帽子的陈大郎病在旅途,要快捎书信回家,给了一个送公文的差人五钱银子,便“自行由得我,官差急如火”,私信变成公文走驿站到了家。
而抓获朝廷大官这类重大的行动,都能用来交易确实令人目瞪口呆。东林之祸时,武进县有一个人送了一千两银子给魏忠贤的死党李实,请求他逮捕礼部尚书孙慎行,果然孙氏被充军。
崇祯十五年(1642年),御史杨学愿上疏,深表厂卫出京“执行公务”之害。他建议:“外臣获罪,但敕抚按槛车,送诣阙下,未为不可,若缇骑一遣,有资者家产破散,无资者地方敛馈,为害滋甚。”本来道理很简单,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员,当地的巡抚巡按完全可以解决,非得由锦衣卫出马,无非是要借此中饱私囊。崇祯皇帝接受上疏的建议,下旨:“东厂所缉,止于谋逆乱伦。其作奸犯科,自有有司在。锦衣卫校尉,毋得奉差需索!”可这道旨意没什么实质性意义,因为离大明亡国,崇祯自缢于煤山只有两年了。执法活动公然成为牟取私利的工具,大明不亡真是没有天理了。
这个倒霉的假校尉李国柱,只是一个例外,他实在不走运,恰好碰上人民群众造反,谁想到一向被视为温顺的江南民众也会有受不了而奋起反抗的时候。
附:《五人墓碑记》
五人者,盖当蓼洲周公之被逮,激于义而死焉者也。至于今,郡之贤士大夫请于当前,即除魏阉废祠之址以葬之;且立石于其墓之门,以旌其所为。呜呼,亦盛矣哉!
夫五人之死,去今之墓而葬焉,其为时止十有一月耳。夫十有一月之中,凡富贵之子,慷慨得志之徒,其疾病而死,死而湮没不足道者,亦已众矣;况草野之无闻者欤?独五人之皦皦,何也?
予犹记周公之被逮,在丁卯三月之望。吾社之行为士先者,为之声义,敛赀财以送其行,哭声震动天地。缇骑按剑而前,问“谁为哀者?”众不能堪,抶而仆之。是时以大中丞抚吴者为魏之私人,周公之逮所由使也;吴之民方痛心焉,于是乘其厉声以呵,则噪而相逐。中丞匿于溷藩以免。既而以吴民之乱请于朝,按诛五人,曰颜佩韦、杨念如、马杰、沈扬、周文元,即今之傫然在墓者也。
当男人割掉最重要的东西后(1)
金庸先生的《笑傲江湖》中,有好几个江湖高手为了练成最高层次的武功,不惜自己去掉自己的那东西,变成一个阉人,如东方不败和岳不群。
“欲练绝世武功,必先挥刀自宫”,这是小说家演绎出来的一种武学上的因果关系,现实中不可能存在。但这个现象却有某种象征意义,那就是男人一旦舍弃了他最重要的东西,他必然会专心致志去做一件事,希望在别的方面得到补偿,以证明他比一般的男人还像一个男人。《笑傲江湖》那些自我去势,变成不男不女的江湖高手,练就绝世武功的目的只有一个: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葵花宝典》的象征意义在于:男人要取得非同寻常的成就,必须压抑甚至牺牲最符合人性的东西。那么对男人的肉身和心理来说,舍弃性欲可算是牺牲了最原初、最本能的东西。生殖器承载了男人人生最高的荣耀和最重要的快乐。连这些东西都不要了,那么所希望得到的补偿绝非俗世的金钱能衡量的。
一种就是精神上的最高追求,留万世之名,成千古伟业。比如司马迁被汉武帝施以宫刑后,要洗掉这种耻辱,只能怀着孤愤痛苦,写了史家之绝唱的《史记》,用他自己在《报任安书》中所说的那样:“欲以穷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
还有一种就是权力上的追求,这就能明白为什么太监比普通人的权力欲更强,更善于弄权,得到权力后更加狠毒残酷。——他具有一种极强的补偿心理,阉割后失去了男人的尊严和功能,只有手握大权,让那些健全的男人匍匐在自己的脚下,心理上才能有一种平衡。就如东方不败和岳不群一旦统一了江湖,能号令天下的英雄,谁敢说他们不是伟男子呢?
魏忠贤,就是明朝熹宗年间的一位几乎练成《葵花宝典》的东方不败。
大多数太监,是还在孩童时被净身入宫,被动地当了太监,而魏忠贤不然,他是真正的挥刀自宫,进宫做太监的。杨涟弹劾他的二十四大罪状,第一条就是说他:“忠贤原一市井无赖人耳,中年净身,夤入内地,非能通文理,自文书司礼起家者也。”《明史·宦官传》说魏忠贤是河北肃宁人,“少无赖,与群恶少博,不胜,为所苦,恚而自宫,变姓名曰李进忠”。欠了一屁股赌债的魏忠贤,如果在老家按照正常的人生轨迹,他不可能发达,将永远沉沦在最底层。此时,赌徒的性格让他做出了常人难以做出的决定,自宫去做太监,开始他人生最大的一场赌博。——古今中外成大事的,多半有这种将所有本钱全部押上去以求最后一搏的赌徒性格。
魏忠贤最后赢了,他的赢和赌徒性格有关,也与偶然的好运气有关。——真正在赌场中大赢的人,超人的意志力和过人的赌技,以及好运气一个也不能少。
大字不识一个的他,人到中年才进宫,起点显然没有那些从小就当太监的人高,别人已经干到了相当的位置,而他得重新开始,而且也无其他太监那样有经营多年的人脉关系。他被分派去照顾万历帝的长孙朱由校生母王才人的饮食,这是他一生发达的契机和伏笔,但当时谁也看不到这个位置的重要性。因为万历帝宠幸郑贵妃,一直想立和郑贵妃所生的儿子——即后来在洛阳被李自成杀死用血掺杂在鹿血酒中喝下的福王做皇储,朱由校的爸爸,万历的长子常洛当时皇储位置几乎不保,幸亏大臣们力争才得以即位——这就是对万历朝乃至整个晚明政治影响很大的“国本之争”。老爸的地位都不明朗,朱由校和他的生母—— 一个普通的才人,在宫里受不到重视是自然的,因此朱由校作为皇帝的长孙,竟然没人想起来给他请老师教他读书,任凭他在宫里闲逛。当时宫里正大兴土木,营造和修复宫殿,无书可读的朱由校对建筑业感兴趣,耳濡目染学了一手很好的木匠活。等他父亲才当了一个来月皇帝便一命呜呼后,这个字识不了几个的顽劣少年进位九五,其治国的才能可想而知。
赌博和买股票差不多,别人对朱由校和他的生母王才人不看好,但魏忠贤烧了这个冷灶,他也买了这只看起来暴涨可能性不大的股票——他也没别的选择,因为郑贵妃那里轮不上他。此时,大明未来皇位继承局势还很模糊,魏忠贤做完了他后来咸鱼翻身最重要的准备工作。他本来是奉承大太监魏朝,得到太监总管王安的重视。但忘恩负义一定是豪赌中翻身必须娴熟的手段。他和朱由校的乳母也就是魏朝的对食客氏好上了,最后联合驱逐了魏朝,得势后杀死了王安。——这太监和宫中女性结成形式上夫妇的“对食”关系,大家想必已经不陌生。宫中只能存在一个健全的成年男人即皇帝,上千的宫女哪能轮得上雨露沾润,而那些太监毕竟曾经是男人,在铁桶一样禁锢的宫中,太监和宫女在寂寞中相互慰藉,结成没有实质内容的夫妻,算是对人性一种不得已的弥补。这类“对食”也会日久生情,相互之间也有正常男女社会中的争风吃醋、移情别恋。客氏舍弃老情人魏朝,和魏忠贤相好,可看出魏忠贤的心计和手腕。大约中年净身的他,比一般的太监更懂得男女之事,何况他当年还是一个无赖,这样的小混混容易被女性喜欢上。后世也有史家说魏忠贤并没有彻底地阉割,还具有部分男性功能,此说存疑。
联合上客氏,他们俩一起伺候朱由校母子,他也在朱由校的童年时扮演某种父亲的角色,就像早年陪伴万历帝的太监冯保那样,被万历帝称为“大伴”。——人是情感的动物,太监专权,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皇帝和太监朝夕相处结下的情谊,这种情谊不会因为帝王和奴仆的身份障碍而不存在。光宗突然驾崩时,朱由校的母亲已经死了好几年,魏忠贤当时已是光宗的宠妃李选侍的近侍太监,因此在“移宫案”中他站在李选侍一边,鞍前马后到处活动,如果当时李氏控制了傻乎乎的熹宗朱由校,晋身太后搞垂帘听政,魏忠贤自然是首功。可李既非驾崩的光宗的正宫娘娘,也不是继位的熹宗的生母,没有理由继续干政,因此在杨涟等顾命大臣的干预下,不得不搬离皇帝所居的乾清宫,控制少年皇帝的图谋失败。
魏忠贤在新皇登基前后,赌了一场无论如何他都能赚的牌局。如果李选侍顺利控制新皇帝,他的功劳自然不用说,可以通过李来影响皇帝;而李失败后,他有第二套方案,通过自己的“对食”、和皇帝有某种不伦关系的客氏来影响熹宗。
客氏被熹宗封为“奉圣夫人”,他被提升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并提督东厂。——这个位置太重要了,前者是皇帝的机要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