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氏被熹宗封为“奉圣夫人”,他被提升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并提督东厂。——这个位置太重要了,前者是皇帝的机要秘书,替皇帝批阅公文,后者掌握最大的秘密警察机构,文武兼于一身,有了兴风作浪最大的本钱。至于他不识字如何批阅公文,有了巨大的权力,这点小小的不足就太容易弥补了。专制的帝国中,什么样的奇迹不可能发生?
魏、客两位从社会底层成长起来的政治高手,那水平是相当的高,比那些科甲出身的士大夫高多了。《明史》说魏“不知书,颇强记。猜忍阴毒,好谀”。在政局这个最大的赌场中,他具备了赢者通吃的几乎所有性格特质,是否知书并不重要。
后来,他侄儿侄孙封为公侯,他成了九千岁,诛杀了妨碍他专权的东林党人,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作为一个忍辱负重,不得不自宫的男人,他在权力上得到了极大的补偿,顶峰是各地文武官员为他修生祠,用颂扬皇帝的话来奉承他。明末一位文人朱长祚评论说,一位刑余的太监,而天下阿谀奉承、寡廉鲜耻的士人,一起附和称颂他,将他比喻成功劳像周公、召公一样,德行如大禹、商汤一般。更有国子监的生员将他比喻成孔子再世,奏请在国子监旁边建魏的生祠。
现实中的魏忠贤,其地位完全超过了武侠小说中的东方不败。后世有人认为,他既然可以将熹宗玩弄于股掌,已经具备废掉皇帝自立的条件。这样说我以为有些夸张,唐代后期太监能左右皇室子孙即位,但自己不敢自立。不是不想,几乎是不可能,魏忠贤这类太监全部的权力来源于皇帝,他的股票可以借大明的壳上市,但不敢将公司的名号和法人代表公开改成自己。如果这样做就使自己丧失了权力源,因为再权势熏天,无论大唐还是大明,天下人恐怕接受不了一个太监当皇帝。《笑傲江湖》中的东方不败为什么不干脆杀掉任我行,而将其囚禁,并将任盈盈捧到公主一样的地位,他的难题和魏忠贤相仿。
看来,男人一旦舍弃了最重要的东西后,即使掌握再大的权力,也有无法克服的缺陷。
栽赃是个技术活(1)
栽赃陷害,在我国历史上政治斗争中,是打击政敌最常用的手法,这是个技术含量颇高的活。
能够让一个无罪的人变成有罪,当然首先是要依靠手中的权力,但光这个还不够,把政敌打倒,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必须要强调自己打击报复行为的正当性,最好的办法是给对方安一个罪名,这个罪名越时髦、越被公众痛恨、越难翻案则是最佳选择。比如大敌当前,给政敌安一个“叛徒”之名最合适;吏治腐败的时期,则最好给政敌戴一顶“贪赃枉法”的帽子。如此不仅从律法上可以惩治对方,而且从道德上把对方抹黑,让天下共弃之,似乎这就可以办成铁案了。
要构陷政敌,罗织罪名,最关键的工作是栽赃。大家都知道,“莫须有”虽然搞死了岳飞,但这种似是而非的罪名难以使天下人服气,所以高超的构陷高手,决不会愚蠢到搞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换一个比秦桧更高明的酷吏,绝对会把岳飞弄成勾结金国、企图造反这样的滔天大罪,而且还会搞出一大堆证据来。
明代和宋代比,更加专制,皇权更加暴虐,因此构陷忠良,从不会搞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连不读书的魏忠贤,陷害杨涟、左光斗、魏大中这些纪检监察官员,罪名都是贪赃,即收受地方官的贿赂。
杨、左、魏等人,其道德操守天下有名,把这些清官弄成贪官,确有一定的难度,如何栽赃颇费思量,但这一切难不倒下狠心要除掉杨涟等正人君子的阉党。
栽赃陷害的第一步工作往往从外围突破,从与杨涟等人交往密切的人身上打开缺口,因为杨涟这些人自身没什么把柄可抓。
尽管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但不可能一个清廉的人所结交的都是他那样一尘不染的,所谓水至清则无鱼。有一个人叫汪文言,他和杨涟、左光斗、魏大中过从甚密。这个人是安徽歙县的,皖南人大多脑子活泛,此人出身狱吏,是宋江、戴宗那一类人,见多识广,明白帝国政治运转种种奥妙,为人仗义,足智多谋,被地方大员派到京都当驻京官员,主要任务是结交权贵,打探消息。
因为吏目政治地位低,和京官拉关系身份上的障碍,于是汪文言捐了个监生,也就是说他用钱买了个最高学府国子监的资格。明代举人和进士一定要考,而举人以下,除庠生即秀才是考出来的,还有些功名比如监生可以捐,有了这个资格算是正经八百的读书人,可以参加乡试。《儒林外史》中的周进,蹉跎半生连个秀才都没有考上,后来几个商人凑钱给他捐了个监生,他才能得以参加乡试,中了举人,后来又中进士,开始腾达。
像汪文言这样从底层出来的能人,办事能力远比那些科举出身、循规蹈矩的书呆子强,不多久他名满京华,结交了赵南星、杨涟等东林党人,成为他们的参谋,最后在东林党人的帮助下,做了内阁中书,也就是说内阁的秘书,能接触到核心机密。这种人尽管侠义,但比起杨涟等方正君子来说,有很多毛病,比如喜欢忽悠,爱张扬,贪财等等,这就容易被人抓住小辫子。经略辽东的熊廷弼被罢官,后又被判处死刑。久任封疆大吏的熊廷弼便想用钱打点当权者,以保住脑袋。熊家找到了汪文言,交给他四万两银子托他贿赂魏忠贤,汪文言做得很不地道,把这笔巨款私吞了。爱财的魏忠贤知道后,痛恨汪文言,熊廷弼自然也没保住性命。
本来魏公公就恨汪文言自己吃独食,而他又是东林诸人的高参,自己行为不检,首先拿他开刀再合适不过了。
我们知道明代司法黑暗最突出的一点就是东厂、锦衣卫可以不受监督地单独办案,他们可以不经过国家正式的司法机构——刑部,就把人抓进镇抚司狱拷问。这种办案方法很方便栽赃陷害,
最开始一个倒向魏忠贤的言官弹劾左光斗、魏大中和汪文言狼狈为奸,魏下令先将汪文言抓进东厂控制的监狱——镇抚司监狱,这举动当然不是只搞汪文言一个人,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目的是将杨、左、魏等人牵连进来。
但栽赃陷害不能让权势熏天的魏公公亲自去干,需要下面的得力干将配合。执掌北镇抚司的刘侨,良心未泯,不愿意冤杀好人,仅仅将汪文言廷杖削职,赶出京城。
魏看他不配合,将他削职为民,让自己的私人许显纯代替刘侨。——由此看出专制一定是一种淘汰好人的体制,不愿为恶者必定出局。
有了对自己言听计从的许显纯掌镇抚司监狱,构陷栽赃就很顺手了。汪文言第二次被抓进镇抚司监狱,此时他面临的不是那个多少还有点讲程序、守律法的刘侨老爷了,而是一门心思想收集杨涟等东林党人“犯罪”事实以取悦于魏公公的许老爷。
一旦掌握了专政机器,栽赃这样的技术活也变得很容易,因为没有监督,审案的人想怎样就怎样,最常使的一招古老而常青,那就是刑讯逼供。许显纯亲自拷逼汪文言,给他提供一个名单,杨涟、左光斗、魏大中都在其中,只要汪文言承认就行了。这时候汪文言显出一个侠义汉子的铮铮铁骨,他坚决不承认杨涟贪赃。在一个封闭的办案环境里,颠倒黑白并不难,许显纯自己伪造了一份汪文言的供词,让人捉着他的手指往上画押。——如此,就能证明和东林党人交往密切的汪文言主动坦白了更大的“贪官”。——清廉的杨、左、魏等人一夜之间就成了大贪污犯。杨涟被侦查出来的赃银两万两,左也是两万两,魏大中是三千两,几乎所有的东林党人,在这种看似正大光明的名义下,全部被牵连在这个冤案里面。
于是,魏忠贤便名正言顺地命令爪牙把杨涟等人抓到监狱里,同样是严刑拷打,你不承认吗?还是老办法,篡改你的供词,反正要办成经得起历史考验的铁案。
因为这些东林党人是贪赃,当然要根据法律追赃,这些人的家属只好东借西凑来“偿还”赃款。家属来“交赃”时,可以探望一下关在监狱里的亲人,监狱的管理者害怕他们逼供的行为被泄漏出来,规定家属见犯人,要隔一丈远,如此说话必须大嗓门,而且不能用方言,必须用官话,这样旁边监视的狱吏可以掌控。
终于,栽赃工程顺利完成,杨涟等“贪官”被秘密取死在监狱里。但政治形势一变,崇祯登基魏忠贤被除,永不翻案的“铁案”一夜之间冰雪消融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年搞逼供信致人于死地的恶行也大白于天下。
魏忠贤的恐惧与修生祠(1)
所谓生祠,就是一个大人物还活着的时候给他修的纪念馆,而历史上真正的圣贤,大多生前寂寞,死后显达,如孔子、孟子等人。
历史上生祠修得最多的应当是大太监魏忠贤,一个不识字、倒马桶出身的人,能称上公,玩弄皇帝于股掌之间,令天下官吏畏惧他,确实是一大奇迹。
天启五年(1625年),东林党人杨涟等六君子被阉党害死在镇抚司大狱后,魏忠贤和其党羽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兴起大狱,将余下的东林党人一网打尽。第二年,派出厂卫缇骑到江南抓人。在逮捕原吏部文选司员外郎周顺昌的时候,引起民变,颜佩韦等五位民间义士和众市民殴打校尉,使一冒牌校尉摔死。(前文已述)
民众从府衙出来,经过一个驿站,碰到去浙江余姚逮捕黄尊素(黄宗羲之父)的校尉,正在骚扰驿站的驿丞,索要民夫马匹费用一百两银子。怒火未平的众人又对这些校尉一顿拳脚,这些人狼狈而窜,等去抓黄尊素的时候,发现“架帖”(逮捕令)都丢了,黄尊素知道计较这小小的逮捕令无非拖延几天而已,主动跟他们进京。
苏州民变同一天,去江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