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听来一点也不刺耳,“这些金钱和贵重物品不允许带进‘号子’,由‘干部’代为保管,你出去时我们再退给你。”我后来才知道“号子”是看守所的监房,而“干部”是要求人犯称呼他们的头衔。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不象押送我的人那样把我视为敌人。“这是公安机关的看守所,订有监规,你要好好遵守,不要在号子里与其它人犯互通案情,不要用外语交谈,不要在号子里打扑克、下象棋和打闹,这是个池浅王八多,庙小妖风大的地方,像一个大染缸,说不定白的进来,黑的出去。”“人犯”一词在我听来很别扭,后来才知道,人犯是处于“预审”阶段,还未最后定罪的人,有别于“犯人”。文革中人犯与犯人的待遇早已没有区别,但这位老狱吏慎重其事地称“人犯”大概显示了他对司法秩序的尊重。很多天后我才知道他姓刘,是这个看守所的所长。他把我带出这间房子,我看到一张大铁门,门上有个小木门。刘所长将我引进这个小木门,门又厚又沉,上面有个拳头大的小圆窗。窗上有个木盖,可以从外面由人开关。一位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在号子前的走廊里巡逻,他不时打开小圆窗的盖子,察视号子内的情形,然后再将盖子用一个铁钩关死。每个号子门的两边有两个比一个人还高的窄窗,窗上是二指粗的铁栏。我走进大院时马上有人蹲在或站在二层床的上铺上从铁窗张望我这新来的“客人”。我当时的感觉就像走进动物园时看到铁栏后的动物都站起来一样。我被带到一个门上写着九号的号子前,狱吏打开一把又大又重的锁,我走进了九号监房。一股浓烈的气味扑鼻而来,夹杂着陈年棉絮,人身上的怪味和各种人体排泄物的味道。这是一间大约六米长三米宽的房间,除了一个小角落外,全被六张双层床挤满了。
我站在号子中间,号子里很拥挤,十二个铺位上大多数每个都有两个人。大家用陌生、探究和防备的目光看着我。一个头发略见稀疏的、剑眉、小白脸的年轻人摸着自己的下巴,在地上踱着来回。他问:“你叫什么名字?”“杨曦光。”有人从床上跳下来:“你就是写《中国向何处去?》的杨曦光?”“当然是,还有谁用这个古怪难认的‘曦’字做名字。”一个瘦小的二流子样的人代我回答。号子里的不少人的脸色渐渐消除了戒备和陌生感。最初问我的那位小白脸(后来我知道他的名字叫肖福祥)却仍旧是一副不无讥讽的脸色。这时坐在靠后窗的上铺的一个年轻人邀请我:“和我睡一个铺吧,已经没有空铺了。”他穿着一身洗得干干净净的旧工作服,上面已有不少补巴。他的脸色和身上给人一种清新、健康、没有任何怪气味的感觉。我十分情愿地接受了他的邀请。这位小青年神情庄重,不象其它人那样对我的名字故作惊讶之感。从他脸上看不出他对“杨曦光”这个代表某种偏激的政治倾向的名字的好恶。后来我才知道这位叫毛火兵的青年学徒工是与造反派对立的保守派中一个最极端的组织“红色怒火”的成员。
那天晚上,我才知道,这就是有名的“左家塘”看守所,它因大门外的一口水塘而得名,由长沙市公安局直接管辖,长沙市最大的关押未定罪的人犯的看守所之一。它位于长沙市东南郊区东塘广场附近。我坐牢之前,从来未想到那个地区有这样一个关着这数百人的地方。铁窗生涯
第二天我醒来时不敢相信自己是关在一个动物园笼子式的地方。完全清醒后,我确认了这一点,心中马上被一种沉重的感觉所压迫。向往一般人行动自由的感觉开始变得越来越强烈,每天早上醒来时那种心上压着石板一样的感觉越来越令人痛苦,这种痛苦一直到四五个月后才慢慢稳定下来。但犯人被叫去审讯时,开门的铁锁声使人重新意识到铁笼的存在,使心里痛苦不已。但被关久了,牢房的寂静也使人感到悲凉,开门的铁锁声这时又会使人兴奋不已,因为这意味着我们中有人可以离开这个笼子出去走一走。两个星期后,饥饿渐渐代替自由成为我的最大问题。号子里每天吃三餐,一餐三两米饭、每月吃一顿肉,平时是数量不多,很少油水的蔬菜。每顿饭由已判刑的劳改犯人从伙房送到号子门口。饭是用铝钵子蒸好,三两一钵,用一辆板车拖来的。菜盛在水桶式的桶里,由他们挑到号子门口。文革前,当局允许家属给犯人送食物,文革以来,食物被禁止送入,而每餐这点饭菜还不够维持人所需要的起码热量。所以大多数人会常常感到饥饿造成的头晕、心慌。除了增加睡眠外,犯人常用“精神会餐”的办法来解馋。一些熟悉长沙的各种饭店的人会回忆“杨裕兴”面馆有名的三鲜面、牛肉面,“奇珍阁”的烤鸭,“德园”的包子,“和济”的米粉,“火宫殿”的臭豆腐。我这才记起长沙有那么多好吃的食物。有的人会仔细叙说怎样做虎皮肘子可做出焦黄的肘子皮,怎样用猪肉皮炸出假鱼肚。这种精神会餐常常会使人越听越馋,越听越饿,最后大家都有了一个共同的决心,那就是一出看守所,第一件大事是遍尝所有这些好吃的东西。九号里各人有各人排遣的办法。一位姓文的中年政治犯从头到尾默写《唐诗三百首》。那时社会上已买不到这类书籍,它们都属于“封(建主义)资(本主义)修(正主义)”的“毒素”。一位姓唐的年老的文质彬彬的“历史反革命”犯(过去是国民党的官员)在默写诸葛亮的《出师表》和范仲淹的赋《岳阳楼记》。差不多每天夜里都有人讲故事、笑话或猜谜语。一位叫文少甫的技校生(也是位政治犯)最喜欢与我玩智力游戏,他记得不少数学游戏和中学数学竞赛中的难题,我俩经常成天沉浸在这些游戏中。大家有时会为一些知识或新闻争吵起来。有一次为了搞清从中国向东飞经过更日线时日历是要减少或是增加一天,全九号的人差不多都卷入了争论;有一次为了四季是怎样形成的这个问题,大家也争论了差不多半个小时。
有的人会讲笑话,有的人喜欢猜谜语,还有的人喜欢对对联。最热闹的游戏是年轻人像小孩子一样捉迷藏。他们跑得比小孩子快,上铺下铺上窜下跳,把九号搞得天翻地覆。当然女人始终是这群男人的一个话题,有人津津有味地回忆自己第一次性经验,有人知道女人的长相、皮肤色泽、气质和性欲特征的关系,也有人能把女性阴部特征归纳出几类来。最开始,我连听到大家讨论女孩子的衣着都会产生反感,听到人们讲到性,脸会发烧,但渐渐地我开始“久闻不知其臭”,甚至为自己没有性经验而害羞。从进九号开始我就从中国社会的上层进入中国社会的最底层,湖南省委大院内的小洋房和一切上层优裕的环境不再与我有缘。我在九号住了将近两年,直到一九六九年底我被逮捕和判刑。中国向何处去?注:此文是杨小凯当年中学时期的文章,其父亲被周刘打成右派,而他被“红五类”红卫兵批斗歧视。
这个文章所给杨小凯带来的影响要远大于他如今的作为。在国内,全国性地展开了对这个文章的批判,而且流传到海外。
此文章,被周开大会点名批评是“极右”,随后,杨小凯被捕。杨现在已经放弃了文中的许多观点,他反对一切革命,反对毛泽东,反对文革,主张中国应该彻底改变制度,将金融业彻底私有。他唯一没改变的是企图彻底改变中国,这与他如今的所谓反对革命形成了悖论。反击二月逆流的斗争到七、八月以来,全国人民有一种欣欣向荣的气象,大家以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有了“进行到底”的希望,一切束缚人们思想的传统观念都被抛到一边去了,但是十月以来出现的自上而下的反革命改良主义逆流,“第一次文化革命结束”的阶级妥协空气,忽又甚嚣尘上,又把全国人民打入闷葫芦里了,特别是青年知识份子和学生,感觉敏锐,首当其冲,于是“怎么办?中国向何处去?”又成为问题,“极左派”公社成立首先就是为了回答这一严肃的问题的。
要正确回答这一问题,就必须认真总结一九六七年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革命所创造的极其丰富的经验教训,主要是“一月风暴”和“八月局部国内革命战争”创造的具有巨大历史意义的经验。
一、科学的预见
当代的中国是世界矛盾的焦点,是世界革命风暴的中心,对于中国向何处去这一举足轻重的重大课题,世界无产阶级的伟大导师毛泽东同志表面上只作了抽象的预见,当震撼世界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即将以雷霆万钧之力从东方兴起的前一刻,毛主席以他气吞山河的无产阶级伟大胸怀向世界宣告,全国的第一张马列主义的大字报“是廿世纪六十年代的北京人民公社的宣言”,正是这一句话宣告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在群众中猛烈开展的正式开始,同时也是毛主席“英明地天才地预见到我们的国家机构,将出现崭新的形势”(《红旗》年第三期社论),即类似巴黎公社式的政治机构。一月革命中毛主席又提出了“中华人民公社”的名称,这就是第一次文化大革命的最后结果,中国将向“中华人民公社”的方向去!但是革命当时只发展到很低级的阶段,这一历史的局限性使人民几乎没有一个人能理解毛主席指出的第一次文化大革命的终极目的,大家都把毛主席的这句话当作一句一般性的赞语而渐渐淡忘了。
文化革命还没有正式开始时,毛主席在著名的五·七指示中已经把这种新的政治结构“中华人民公社”的内容勾画出来了,而一般人都把五·七指示的描写当成空想的“共产主义乌托邦”,大家都认为目前把五·七指示作为我们最近的奋斗目标是不实际的,现在还只有知识青年还念念不忘五·七指示,大叫大嚷要为实现五·七指示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