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了夫人,王爷和长公主颜面何存?休了夫人,天下百姓作何猜想?所以惟一的办法便是夫人离去。但夫人性格倔强,终日以泪洗面不肯饮下毒酒。急迫之下,王爷便哄骗世子去劝夫人。后面的事,想必少夫人也猜到了。夫人怕那样拖下去只会连累世子,所以含恨饮下毒酒当场毙命。那件事对世子打击极大,终日受噩梦折磨。所以我便把他接到山上去居住,直至束发之年才重回王府。彼时他虽已不再受记忆的折磨,但始终无法原谅自己的父亲。事事忤逆王爷。甚至多次离开王府,和王爷断绝父子关系。但是王爷膝下只有世子,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肯放他离开。为了留住世子,每年到了夫人的忌日,他都会亲手在自己身上砍下一刀,以解世子心头之恨。年年如此,至今,他身上已遍布刀疤。他曾对世子许下诺言,只要将来扶世子做了皇帝他便立即自刎,到九泉之下向夫人请罪。这样的良苦用心,少夫人难道还不明白吗?”
“我不明白。”素颜冷冷地,“我只看到一个可怜的母亲和一个无助的孩子。那个孩子现在已经过了而立之年,我想他应该有能力决定自己的命运。而我,也有资格决定自己的生活。我与世子曾有约,生生世世不分离。先生以为这样一个故事就能令我退缩吗?对不起,我只是心寒于王爷的野心和无情。”
“少夫人!”南宫篱急忙唤住欲离去的素颜,“少夫人可知我与世子的关系?”
素颜笑:“我并不关心这等事。”
南宫篱叹气:“我是夫人的胞弟。”
此言一出顿时震住了素颜。“我不明白。”她舔了舔唇艰涩地说。
“因为世子。”南宫篱无奈地说,“当初夫人就不明白,所以才会那般怨恨。但是我却觉得夫人死得其所。她的离去换来了世子的天下!”
又是天下。
素颜的心彻底冷却。
从小生在帝王家,颇多的约束,颇多的无奈,颇多的利害关系早已令她心生厌恶,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着逃离。可普天之下却有那么多的人渴望着进入宫墙之内,成为荣华富贵权势利益的奴仆。
“你们,可考虑过他的想法?”素颜幽幽地说,“他可曾说过自己想要那天下?他可曾说过自己要放弃自由?在他最单纯的时候你们为他设下圈套,让一个年幼的孩子去劝自己母亲喝毒酒,你们有没有想过他内心的感受?他做噩梦,他受折磨,他忤逆王爷,他终日沉迷酒色……这些事情,你这样轻易地一语带过,可是他是怎样熬过来的,你这个做舅舅的,可曾设身处地的想过?这些年他过得怎么样,你又知道几分?他梦中惊醒时嗜血的眼神,你可曾见过?一面是父亲,一面是母亲,他终日忍受着两股椎心的疼痛,却没人关心,你们却管这叫良苦用心?”素颜深吸一口气,别过脸去,眼里早已蓄满泪水。
“我与他同甘苦,你们就不要在我身上花心思了。除非我死,否则定然不会离他而去。”抛下这句话,素颜决绝地抬步离去。留南宫篱在花厅怔然沉思。
情何以堪上(定稿版)
素颜彻夜难眠,南宫篱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犹如一把利器,一再地戳开宋煜的伤疤给她看。她侧过身,目光落在窗格上。
“怎么,睡不着?”许是被素颜不停翻转的动作给弄醒了,宋煜的手轻轻搭过来迷迷糊糊地问到。
素颜怕扰了宋煜的睡眠,忙阖上眼静静地躺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睡去,结果天刚蒙蒙亮便又惊醒。伸手摸向旁边,竟然没有了宋煜的身影。
她穿好衣服刚走下床就见凝萃泥香二人端了温水进来。
“少夫人早!”凝萃把水盆放到支架上乖乖地站到一旁羡慕异常地看着素颜。素颜诧异地问:“怎么了?”
凝萃与泥香相视一笑,脸上竟开出桃花一般:“今儿一大早世子就和南宫先生上山去了,说是要为少夫人庆生做准备呢!以前世子待少夫人虽好,可到底有些客气生分。如今好了,世子与少夫人圆房后变得越发体贴周到,奴婢还从没见世子待人这样上心过呢,少夫人,您真是好福气!”
“上山?”素颜忙问。
“是呀。世子吩咐奴婢等您用过早膳后就送您上山,他和南宫先生会在那边等候。”
素颜简单梳洗了一番就匆忙向外走,出来后才觉察风有些凉,于是命泥香回去取披风。
自从进了王府后,素颜终日待在掬思园,这会趁着等泥香的空档里不由自主地四处观赏起来。走了没几步竟被凝萃紧张地唤住。
“怎么了?”素颜看着凝萃惶恐的神情不禁疑惑起来。
“少夫人,等泥香来了咱们再出去吧,我和泥香只有合在一起才能对抗王爷身边的……”凝萃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直至完全消失在喉咙里。
这边凝萃的声音刚下去,那边晟南王的叱喝声便重重地响了起来:“狐媚子!你断了我宋家的天下!你悔了我的儿!”声声凄厉入骨。
素颜顺着声音看去。晟南王威严的面容映入眼帘。距离虽然有些远,可是他眼中的寒光却格外清晰凛冽。
“好。好。我的好儿媳!”晟南王走近后突然抚须大笑,“公主,陛下的身子可有好转?听说是患了伤风,咳了好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担心公主才害了这场病……”
“凝萃,我们走。”素颜没有理会情绪激动的晟南王,举步就往外走。晟南王却也不恼,冲着她的背影缓缓地吐出:“你们连生气都一个模样,不愧是一母同胞的姐妹。”
因素颜步子走得急,所起带起的风格外划耳,她只觉双耳生疼,却无法止住脚下的步子终于越走越快直至狂奔起来。
她拼命地跑着,漫无目的地跑着,直到落进一具怀抱。
宋煜拦着她的腰,紧紧圈住:“素颜,你怎么了?”素颜脸上挂着尚未风干的泪痕,扑进他的怀里终于放声哭了出来:“我找不到你,一睁眼你不在身边……”
宋煜好脾气地笑着安慰:“我和舅舅去山上整理了一些东西,刚回来就听凝萃说你朝这边跑来还不允许别人跟着。是我不好,不该不打招呼就出去。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素颜把脸埋在他的怀里,许久才抬起头:“她们说你要为我庆生。”
“是啊。”宋煜揽过她的肩,“我们现在就去。”
素颜用力地点点头。任他牵着自己的手一步一步地朝着前方走去。路过市集时素颜突然在一个摊位前停住脚步。“送我个镯子吧。”她说着便弯下身去仔细挑选。
“好。”宋煜也俯身陪她物色起来。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素颜竟分外认真。终于,她拿起一个样式甚为普通的镯子戴到腕上:“就这个吧。”
宋煜付过钱牢牢抓紧她继续穿过人潮。“前面那家玉器店还不错,我们进去看下吧。”宋煜指着一家铺子温和地说到。
素颜举起手腕给他瞧:“我就喜欢这个。”宋煜无声地笑,一路上牢牢地攥着她的手。
走过长乐街后人烟渐渐稀少起来,一眼看去,只零散几户人家,让人倍感凄凉。
“晟都不是一直以繁华著称的吗,为何今日这般光景?”素颜禁不住问了出来。宋煜指了指前方:“这里是训练将士的地方,普通百姓无法进入。那几户人家也是九阳安插来的。”素颜顿悟。他们这么多年来一定养了无数精兵,如果不是自己的突然介入,燊国也许真的会易姓为宋。想到这里,素颜有一瞬间的失神。
“素颜,来。”在宋煜的引领下,素颜几经七拐八转终于来到一处山脚下。她刚站稳,宋煜的手臂就环上来,素颜顿时有如腾云驾雾一般随着他飞了起来。那种感觉于她而言并不好受,索性闭上眼紧紧抱着宋煜,听风声在耳边呜咽。不一会就感到周遭恢复了平静。她小心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一处断崖边。宋煜在身后稳稳地撑着她,素颜的心怦怦地加速跳动。
宋煜就地坐了下来,一把拉过素颜令她坐到自己身畔:“从这里,可以看到燊国小半个江山。”他说,“我的轻功就是从这里开始练习的。那时胆子小,一到这崖边就瑟瑟发抖,是舅舅一把推我下去,帮我战胜恐惧。后来便养成了习惯,心里有什么事都要来这里坐一坐,看看远处的风光,竟也十分受用。”
素颜把头靠向他的肩头,轻声说:“你不再是一个人,我可以分担你的一切。”
天边的云朵压得很低,仿佛伸手便可触及。素颜眯起眼睛,十分留恋这样的时刻。彼此安静地依偎着。
“知道这里为什么叫墓茔山庄吗?”宋煜指了指身后的山头,“这山上有座坟。我母亲的坟。”宋煜慢慢站起身,搭了把手拉过素颜朝着山顶走去。
走至一棵松树前,他蹲下身子轻轻擦拭松树旁一块沾染尘土的石碑,扭脸说:“素颜,来,见过母亲。”
素颜听话地跪下来叩拜。
“娘,我找到了真心喜欢的女子,我会好好照顾她。”宋煜也拜了一拜。头顶的天空格外湛蓝,透彻得近乎荒芜。不远处的山庄里飘来阵阵异香。
“是舅舅。”宋煜说,“我们进去吧,他怕是等急了。”
南宫篱凭窗而立,若有所思。听见宋煜和素颜的脚步声,他回过头微笑:“世子,少夫人。”
“先生焚的什么香,这样好闻。”素颜为了避免和南宫篱的尴尬,忙随口找了话题来。
“迷迭香。家姊的最爱。”南宫篱抬起手臂把他们朝房中请去,“为了给少夫人摆这庆生宴,世子可是费了好一番力气。”
穿过花厅,素颜见到一张大圆桌上摆满了她平日里爱吃的菜式,不禁诧异地问宋煜:“全是你做的?”
宋煜点头。
素颜想起江南小镇上自己拉着他大叫君子远庖厨时他幽幽地说我从来不是君子。
是啊,他从来不是君子。他以这样的代价换她自由。他瞒她瞒得好辛苦。
“谢谢。”素颜笑吟吟地拉他入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