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相处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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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相处流传-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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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荒马乱,又饥又乏,只知糊里胡涂有一人上身,谁知他个龟孙是谁?接着又哭。这时没有上吊的瞎鹿,已经回心转意,不再计较小麻子的出处,不现怀疑、嫉妒,也在窗外叹气。小麻子手握重兵不杀他,已够瞎鹿感激的了,哪里还有嫉妒和怀疑?瞎鹿与小麻子第一次在家中相见,瞎鹿急忙拜倒在地: 
  “麻子,我罪该万死,我罪该万死。别杀我,别杀我,我去上吊,我去上吊好吧?”     
  小麻子一脸冷漠,说: 
  “起来,起来,谁说杀你了?没人杀你。我只问你,俺娘哪里去了?” 
  然后就不再屑于与他说话。不屑就是最大的轻蔑,该杀不杀留着就是最大的侮辱。但身为吹喇叭的民间艺人瞎鹿,哪里懂得这高深道理?听见不杀,又摸脑袋,仍在腔子上,已是不相信有这等好事,已经鼻涕流水,感激涕零,所以忙爬起告诉小麻子沈姓小寡妇的去处: 
  “她在地里捡草,她在地里捡草。” 
  小麻子就率人去地里接捡草的瞎娘。街上与我们相遇,上来与我们握手,寒暄,还特别用手拍拍我的脑袋,令我们也像瞎鹿一样受宠若惊。我们当时的心情,跟前几天见到太后差不多;除了心随他去,为他出生入死、肝脑涂地都再所不辞之外,别的还有什么呢?于是我们一边流泪,一边也随他及他的卫士去迎接在地捡草的沈姓小寡妇。这时我们又感到内疚,感到有对不住小麻子的地方。小麻子已经这样,我们却让他的瞎娘在地里捡草,我们平时没有对她照顾好。村长白蚂蚁,这时脑子还聪明,代表大家,上前说了几句抱歉的话。小麻子只是嘴唇动了动,不置可否。让我们心里打鼓。  瞎眼的沈姓小寡妇,果真在大荒洼的草棵里捡草,一头的汗,一头的雀白头发,一头的虱子,破衣烂衫,胳膊、大腿露着肉。她听到马啼嗒嗒,人声鼎沸,向她逼近,不知出了什么事,忙搭起手檐向这边张望。但她眼已瞎,张望也是白张望。她做梦也没想到,人马鼎沸中,领头的竟是她多年出走现在已经发迹的儿子。到得她身边,小麻子用手止住众人,一人走上去,端详一动不动的瞎娘(沈的手仍打着遮檐,望着远方),端详半天,泪“刷刷”地就下来了,跪到地上说: 
  “娘,娘,我是小麻子,小麻子接你来了!” 
  沈识得小麻子的声音,这声音她日夜思念,现在真到耳边,她又有些怀疑: 
  “你不是小麻子,小麻子不是这声音,他的声音如狗,你的声音如鸡!” 
  小麻子这才发现娘的眼已瞎,一把抱住娘: 
  “娘,娘,我出去十多年,再是狗唤,也变成鸡声了!” 
  沉用手摸怀中的人,摸来摸去,又用鼻子在他身上嗅,终于嗅出一股熟悉的瘴气。瘴气待她一嗅出,立即大发,弥漫天地,差一点将我们熏倒。这时沉一声长嚎: 
  “儿呀!” 
  大哭起来。两人抚背摸胸,抱头痛哭。叫人好不凄惨。 
  哭罢,卫士们已抬过一顶红毡儿八抬大轿,小麻子跪在地上当脚凳,让一头汗一头虱子满脸尘土和腥味的瞎娘蹬着他的身上了轿。好在沈在历史上曾在曹丞相府和袁主公府上呆过,对高等华人的生活与举止,并不陌生,一抬腿,一上轿,一招一式,立即从一个捡草瞎老太太的形骸中脱胎而出,露出了原来的贵族出身。 
  我等众人,立即拜伏在地。 
  这时小麻子问: 
  “太后哪里去了?” 
  我等答: 
  “夹着尾巴逃走了!” 
  小麻子指着轿上的瞎娘说: 
  “从今往后,她就是太后!” 
  我等答: 
  “zh!” 
  又拜伏在轿前: 
  “太后!”
一群红眉绿眼人,开始统治延津。红眉绿眼人中,有本地人,也有外地人;外地人本来就红眉绿眼,本地人是出外参加革命,到红眉绿眼人中,耳濡目染传染上的。红眉绿眼队伍刚来时,军纪严明,秋毫无犯,有的还帮助老百姓挑水,捕捉头上的虱子,很受我们欢迎。有几个兵士到我们村来,孬舅、猪蛋,把他们支使得团团转;村长白蚂蚁还趁机把他家的猪赶到河里,让兵士们帮他家的猪洗澡。后来时间一长,像所有队伍时间一长一样,一切都变得稀松了。这时不再帮猪洗澡了。三五成群的兵在街市上游逛,白拿瓜籽,白吃西瓜和馄饨,捕捉大姑娘的辫梢,调戏小寡妇,成了家常便饭。这时的红眉绿眼,成了可以在延津横行霸道的标志。小麻子有个卫兵叫小蛤蟆,看到一位贫农老大爷家的小羊长得温柔可爱,“咩咩”地叫人,顿起歹心,生拉硬拽,居为已有。从此夜夜搂着此小羊睡觉,把一个温顺的羔羊,折腾得惨不忍睹。小麻子日日呆在县衙,夜里卫兵房里传来羊的“咩咩”叫声,他应该有所耳闻,但他放任不管。只是一天夜里他正在睡觉,对面卫兵房中折腾得太厉害,羊声凄厉,将他从梦中惊醒,他以为是自己做了恶梦,吓出一头汗,但用指甲掐掐大腿,仍知道肉痛,才知道并不是梦,而是黑夜中的现实。这时对面又传来羊叫,他披上衣服,提上裤子,出来照对面门上“咚咚”踹了两脚,愤怒喊道:爷在睡觉,搞什么名堂!卫兵小蛤蟆忙停止动作,塞到羊嘴里一把白糖。但第二天晚上,仍是折腾,不过羊不叫了,小蛤蟆用红薯藤将羊的嘴给笼上了。羊既然不叫了,能安然睡觉了,小麻子将这事忘到了脑后。 
  县官韩这时已被撤职,重新安排的工作是在县衙内洒扫庭除,侍候新“太后”──沈姓小寡妇。小麻子自撵走太后,统治这个县,生活习惯与他的卫兵小蛤蟆相反,小蛤蟆是白天精疲力竭睡觉,夜里折腾,小麻子是夜里睡觉,白天折腾。为此两人常常闹矛盾。有时小麻子赌气说:“到底咱们谁是谁的通讯员?”小麻子白天工作的一项重要内容,就是找县官韩谈话。谈话时,让他的瞎娘──“新太后”坐在一边旁听。这时沈姓小寡妇,已大大不同在地里拾草时候。虽然眼睛仍瞎着,但已洗了澡,用“灭害灵”灭了头上的虱子,脱下破衣烂衫,穿上县官韩的太太的绫罗绸缎。清早不再喝稀粥,改喝牛奶;中午、晚上,改吃法式和美式快餐,如,肯塔基家乡鸡;如,加州牛肉面;如,法国牡蛎加中国小肚等。对这一切,一开始县官韩有些不习惯,瞧瞧左边,是小麻子,红眉绿眼,分明是一个土匪;瞧瞧右边,过去是一个瞎了眼的拾草老太太,现在妄称“太后”;母子俩都与自己平起平坐,一起攀谈各种问题,自己已沦落到何等地步?韩的这种心理活动,已被小麻子捕捉。小麻子便将臭脚伸到县官韩的鼻子下,让他用手接着,双手捧着在鼻子下嗅。一嗅嗅了仨钟头。小麻子问: 
  “嗅够了吗?” 
  刚捧脚时,县官韩心上的火“突突”地往外冒,但看到小麻子腰间挂的左轮手枪,有火也只敢往肚里咽。三个小时过去,所有的愤怒都没有了,剩下的只是沮丧。这时忙擦着头上的汗说: 
  “嗅够了。” 
  小麻子: 
  “我脚上有脚气吗?” 
  县官韩: 
  “有。” 
  小麻子: 
  “具体位置在哪里?” 
  县官韩: 
  “右脚第二第三脚趾之间。” 
  小麻子: 
  “从里边挖一蛋子稀的抿到嘴里吃了!” 
  县官韩只好从脚气稀水中挖了一蛋子稀的,搁到嘴里,咂巴咂巴吃了。一股胃反上来,胃里所有的东西都想往外倒。于是在那里“咕咕”地伸脖子。小麻子忙说: 
  “不许倒出来,怎么倒出来的,再怎么给我吞进去!” 
  县官韩赶紧不倒了,喉头不动了,胃也不反了。 
  小麻子: 
  “我想杀了你,犹如捻死一只蚂蚁!” 
  这时正好有一只蚂蚁从县官韩过去审案的案桌上爬过,小麻子伸出一只指头,就把那只蚂蚁捻得稀烂。县官韩吓得一头汗。 
  小麻子问: 
  “看来让你侍候俺娘们,你心里有些不服!” 
  县官韩忙站起打一千: 
  “不敢。” 
  小麻子指指沈姓小寡妇: 
  “知道她是谁?” 
  县官韩: 
  “是你娘。” 
  忙又打了自己一嘴巴,说: 
  “是太后。” 
  小麻子: 
  “看来你看得起那个太后,看不起这个太后。岂不知那个太后,各方面还不如这个太后。知道慈禧太后的来历吗?” 
  县官韩眼睛向上翻着斜睨了小麻子一眼: 
  “略有所闻。” 
  小麻子: 
  “来历是什么?” 
  县官韩: 
  “柿饼脸小姑娘。” 
  小麻子: 
  “我娘呢?” 
  县官韩: 
  “不知道,小的不敢乱说。” 
  小麻子手指往后翘了翘: 
  “过去跟曹丞相、袁主公在一起呆过。是名门望族!别说在中国,就是在英国,慈禧也无非是街头的一个脏妞,俺娘是正宗的侯爵夫人。你当了三天县官,倒不知前后左右了?” 
  县官韩忙拜到地上: 
  “请麻子、太后息怒。小的的爹,也只是一个卖驴肉的,从小小门小户长大,偶尔赶上机遇,做了个县官,哪里知道这些规矩!” 
  小麻子抬手: 
  “你起来吧。” 
  又问: 
  “你爹呢?” 
  县官韩唏嘘: 
  “也是因为没眼力加不识趣,被太后杀了!” 
  小麻子拍拍巴掌: 
  “看看,看看,你爹不识趣,被那个脏妞太后杀了;你别再不识趣,被这真太后给杀了。别看她老人家眼瞎,心里明镜似的!” 
  县官韩忙顿首: 
  “那是,那是,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从此,县官韩找到了自己的恰当位置,开始心悦诚服地洒扫庭除,侍候老太太,陪小麻子母子俩谈话。有时该下班了,他还故意不走,给老太太搔后背,陪老太太叉盲麻;小麻子洗澡时,他也脱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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