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3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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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3年第2期-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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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我荡一个给你看。 
  快下来。 
  爷爷你不哭了吗? 
  不哭了。 
  爷爷你从此以后再也不哭了吗? 
  再也不哭了。 
  真的爷爷你再也不哭了? 
  真的。 
  爷爷你发誓。 
  我发誓。 
  由于时间紧迫,必须加快建设速度,有关部门的领导见和剩下的最后几户人家耗下去不值得,也许也包含有理解和同情老百姓的味道,就同意了他们的要求,于是老张家和别的人家一样都得了两套房子,就都欢欢喜喜地搬家了。这两套房子一套在东一套在西,中间隔着一个完整的北京城。远是远一点,但这正是女儿们的意愿,随着年龄的增长,两个女儿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激烈,如果不是为了房子,她们根本不会走到一起。她们相互不来往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两个女儿一人一套房子成了定局,她们的辛苦没有白费,目的算是达到了。然而,紧接着问题就出现了。女儿们把房子占领了,老张和老伴怎么办,到哪里去?小女儿抢先要了母亲,还表态说乐乐(老张的孙子)也可以和她们住。大女儿想说什么,被母亲打断了,母亲说我愿意和云云在一起。云云就是小女儿。母亲一开口,就把大女儿的话堵住了。剩下老张只好跟大女儿在一起了。然而,大女儿有一条充分地拒绝老张的理由:爸跟我在一起住不是不可以,但是要带着野种可不行。你说谁是野种姐?不等老张开口,小女儿问了。小女儿的意思明显是偏向老张的,所以老张没有接话,想听小女儿还要说些什么。我告诉你姐,小女儿接着说,这孩子根本就是爸的亲种,我们都得管他叫弟弟。你……老张想说什么,已经晚了,已经说不出来了。他举起手,想抽小女儿一个耳光,但是手被老伴捉住了。妈带着乐乐,爸带着弟弟,小女儿继续说,这是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的,你想不要?我看你是连房子也不想要了吧?小女儿的话把一家人都说哑了。于是老张带着王爱北京就和大女儿住在了一起。他们搬到了通州区。 
  房子是一大一小两室,一厅,还有厨房和卫生间,加起来有一百平方米吧。老张主动选择了小的一室。就这样,日子就开始了。你知道,我指的是老张和王爱北京在一起的日子。这是六十岁的老张以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日子。老张和王爱北京形影不离。为了尽可能少地和大女儿接触(现在老张看见他的女儿们就烦),老张和王爱北京除了晚上睡觉的时间,平常都不在家里。他们在家外面随便某一个地方。老张买了一辆旧自行车,带着王爱北京逛来逛去。老张成了一个真正的无所事事的人。他惟一的事就是陪着王爱北京玩,看着王爱北京一天一天长大。如果阳光很好,风也很温柔,老张就眯着眼睛,在脸上堆起灿烂的笑容,牵着王爱北京的手,嘴里吹着口哨,唱着歌,或者给王爱北京讲一些他的经历和见闻。作为一个六十岁的老人,他的生命中有太多的风风雨雨,他的话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说完。有时候,他们也放风筝。老张做了五个形状各异的风筝:有鹰的,燕子的,龙的,还有一个正方形的和一个孙悟空的。有一次,老张把五个风筝同时放了上去。风筝都飞得很高。结果往回收的时候,孙悟空风筝的线断了。那只风筝就没有收回来。王爱北京哭了好半天,回到家里,已经躺在床上了,还哭。爷爷孙悟空死了吗?没有,孙悟空飞到天上去了。那孙悟空再也不回来了吗?再也不回来了。天上好吗?好。那爷爷你会不会有一天也飞到天上去呀?这个嘛……爷爷要等到你长大以后,才飞到天上去。不,我不让。你不让爷爷就不飞。要不爷爷我和你一起飞吧,我也想飞到天上去。一个人必须在地上生活很久很久,才能飞到天上去。为什么?因为只有等人老了以后才能飞。是吗?是的。那你不是已经老了吗?老了我也不飞,因为我的孙孙还没有长大哩,我要是飞了,谁来和我的孙孙玩呢?听到老张这样说,王爱北京就不哭了。王爱北京把头枕在老张的胸口上,睡着了。一滴泪珠还挂在王爱北京的一个眼角。很快,王爱北京就做梦了,老张听到王爱北京在梦里喃喃着说:爷爷我不让你飞,我不让。爷爷不飞。老张赶紧给王爱北京说。从此以后,老张和王爱北京就再也不放风筝了。 
  老张仿佛换了一个人。老张学会了观察万事万物,老张的心变得细腻、专致、舒展而且甜蜜起来,对身边的一草一木一水一石都产生了兴趣,因为王爱北京对世界上的一切都十分好奇。比如草坪:现在,在北京到处都是绿油油的美丽而且柔软的草坪,这些草坪像地毯一样铺在地上,简直无法计量。在老张家的附近也有许多块。有几次,王爱北京偷偷地溜到草坪上去打滚儿和翻跟斗。老张第一次发现草坪的昂贵和精致,种草坪需要投入的金钱和精力是超出了他的想象的。剪草机轰轰烈烈地工作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剪出一道又一道平整新鲜的草,随着剪草机的移动,一阵又一阵青草的香味,在空气中随风荡漾,扑面而来,浓的时候让人泪流满面,甚至鼻涕都要流出来。王爱北京对剪草机在草坪上剪草的工作特别感兴趣。每一次遇见都要看很长时间,他紧跟在剪草机后面,说,兔子兔子我要吃草。他管剪草机叫兔子。他管剪草机剪草叫兔子吃草。王爱北京还喜欢汽车。走到街上,无论看见什么车,他都要伸手去摸一摸。车车,他说,我要。看见一辆公共汽车,他说,大车车我要;看见一辆小轿车,他说,小车车我要;看见一辆红色的小轿车,他说红车车我要。有一天,老张终于忍不住了问:你要什么?我要开,我要开所有所有的车,所有所有的车上都坐着爷爷,我要把爷爷开到天上去。老张就嘿嘿笑起来。爷爷以前就是开车的。啊!王爱北京十分兴奋地喊了一声。爷爷以前开大车。老张说着,随手指向一辆公共汽车。那辆公共汽车上已经挤满了人。那爷爷你快去开呀!王爱北京说。爷爷现在退休了。不,不嘛,爷爷骗人,骗人……爷爷没有骗。说着,老张就牵过王爱北京的手,走到了那辆公共汽车旁边。司机是个三十左右的女同志。老张给司机说:嘿同志,我是公交公司的一名老司机,叫张富贵,今年刚退的,我的孙子想看我开一下车,你能不能让我开一站?不能,出了事谁负责?女司机看也不看老张一眼,说。出不了事的,我都开了一辈子了。出不了事也不能让你开。女司机说。说着,就发动了车。同志,就开一站嘛。老张央求道。你有神经病呀走开!我要开车了,轧着你我可没有责任。老张赶紧退开,立刻,车就开走了。人家不让开嘛,老张给王爱北京说,爷爷没有骗人,爷爷真的是个司机。不,就骗,就骗,爷爷不会开……王爱北京说,说着,竟然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王爱北京一哭,老张就慌了,就想一定要证明给王爱北京看。老张就抱起王爱北京走到另一辆公共汽车旁边。这一辆上的人更多。司机是个小伙子,剃着亮晃晃的光头,二十岁左右,脸上毫无表情,看上去更不好说话。嘿司机同志,我是公交公司的一名老司机,叫张富贵,今年刚退的,我的孙子想看我开一下车,你能不能让我开一站?你看,他都哭了,他说我不会开是骗人,他……噢是吗?想开车是吧?可是我不能白让你开呀。那,要怎样,你才能让我开呢?真的想开?真的想开。是吗?是的。给一百块钱吧。这……舍不得钱是吧?舍不得钱还想开车,还想证明自己不是骗人……我给。那就先掏钱吧。老张就把一百块钱递了上去。是不是假的呀?司机说。司机把钱在手里摔得哗哗哗响。上来吧。老张就赶紧朝车门走去。老张刚走到车门口,车门砰的一声就关上了。哎哎!老张喊,同时拍打车门。老张的声音还没有停,车就发动了。一眨眼,车就开走了。唉!老张深深叹一口气。细密的汗珠,瞬息间就布满了老张的额头。爷爷爷爷……王爱北京在老张的怀里说。还爷爷!看,被骗走一百块钱……老张生起气来,他把王爱北京重重地放在地上。我相信爷爷会开车了。王爱北京说。哇地一声,王爱北京又哭了起来。哭!哭!就知道哭!老张转身就走了。老张把王爱北京丢在了街边上。爷爷!王爱北京扯着嗓子叫。王爱北京的声音异常地凶猛和尖锐,既惊惶又恐慌,显示出比海还要深比地还要大比天还要高的痛苦,足足把老张给吓了一跳。老张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孩子会发出如此巨大如此撼人心魄的声音。老张一下子就被钉在了地上。爷爷!王爱北京叫。与此同时,王爱北京已经扑到了老张跟前。王爱北京从后面紧紧地搂住了老张的双腿。爷爷!王爱北京叫。王爱北京的声音已然哑了。老张弯腰,再次抱起王爱北京。老张抱起王爱北京的时候,才发现王爱北京的眼睛已经和兔子的眼睛一样红一样大一样圆了,已经成了一双真正的兔子的眼睛。老张的胸膛里猛地伸进一只手,这只手狠狠地揪扯着老张的心。老张感到天旋地转。老张不得不靠住一棵树,才站稳了身体。 
  从此很长一段时间,王爱北京都不再开口说话,像个哑巴。从此很长一段时间,王爱北京都长着一双兔子的眼睛。这双眼睛大多数时候是怯懦和惊悚的,一些时候却显得空荡和寂寥,甚至无边无际,就如同他的人已经不知身临什么遥远的虚无的境地似的。而且,从此,很长一段时间,王爱北京的脸上都没有了笑容,肌肉僵直,皮肤苍白,看上去像是冬季的桦树皮一样,对什么都淡薄,冷若冰霜。王爱北京就仿佛傻了一样,但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王爱北京又没有傻。 
  每天早上,九点钟,老张一如既往带着王爱北京来到小区的早点摊前吃豆浆和油条。自从带回王爱北京后,为了不看一家人难看的脸色,老张就没有在家吃过饭,和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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