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道里,可以听到哨兵齐整的脚步声。门上的洞眼不时打开,狱吏就从那洞洞往里面瞭望。
早上八点钟,帅克被提到办公室去。
“通往办公室的门的左首有一只痰盂,他们就往那儿丢烟屁股,”一个人告诉帅克说。
“上了二楼还有一只。九点以前他们不会扫过道的,所以你一定能弄到点什么。”
但是帅克叫他们失望了。他离开十六号牢房以后就没再回去。十九个穿背心小裤衩的狱友不知他发生了什么事,胡乱地作出种种猜测。
一个想象力特别活跃的守备队队员说:帅克曾企图开枪打一个军官,那天他就是被带到摩托演习场上去处决的。
⑴拉丁文,意思是:“弥撒已完,你们可去。”
⑵圣爵是做弥撒时用来盛酒的长脚杯。
⑶德语,意思是:“立正!”
⑷撒勒斯的圣·弗朗西斯(一五六七~一六二二),日内瓦的主教,死后被教皇封为“圣人”。
⑸德语,意思是:“散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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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帅克当了神甫的传令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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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枪,帅克就在他们的光荣押送下,重新开始了他的历险。他们正在把他送到神甫那里去。
这两个押送兵由于生理上的特点,刚好互补短长:一个又长又瘦,一个又矮又胖。那瘦长个子的右脚瘸,那矮胖勇士左脚不灵。两个人都是民团上的,战前就都完全被免除兵役了。
他们绷着脸沿着便道往前磨蹭着,不时地偷望着走在他们中间、见人就行礼的帅克。他的便服以及他去应征时所戴的那顶军帽,在拘留营的贮藏室里弄丢了,可是在释放他以前他们给了他一套旧军衣。这套衣服的原主肚子大得像只锅,身量比帅克高一头。裤腿肥得足足容得下三个帅克,裤腰高出他的胸口,浑身尽是格子,惹起满街人们的注意。那顶也是拘留营调换来的军帽正好盖住他的耳朵。
街上走路的人对帅克笑笑,他也用自己特有的甜蜜笑容和闪烁着亲切的好脾气的眼色来酬答。
这样,他们就向着神甫所住的卡林地方走来。
他们一声不响地走过查理桥。经过查理街的时候,那个矮胖子对帅克说:
“你知道我们干么把你带到神甫那里去吗?”
“去忏悔⑴,”帅克信口回答道。“明天他们就要把我绞死了。照例都是这样。他们管这个叫作精神安慰。”
“他们为什么要把你……?”那个瘦子很谨慎地问,同时,那个胖子用怜悯的眼光望着帅克。
“我不知道,”帅克答道,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我什么都莫名其妙。我想是命该如此吧!”
“你不是个国家社会党分子吧?”那个矮胖子说话也开始当心起来。他想最好还是把话说出来。“这反正跟我们没关系。瞧,周围不少人都用眼睛盯着咱们。一定是这刺刀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也许我们找个没人看见的地方想法把它拔下来吧。你可别溜掉哇!如果你真地溜掉,那可叫我们尴尬死了。你说是不是,吐尼克?”说完,他掉过头去望望那个瘦子。瘦子低声说:
“对,我们把刺刀拔下来也好。他毕竟是咱们自己人呀。”
他对帅克不再疑神疑鬼了,心中涌满了对他的怜悯。于是,他们就找到一个方便的角落,把刺刀拔了下来。这时,那胖子就让帅克走在他身旁。
“你一定想抽支烟了吧?我是说,要是……”他刚想说:“要是他们准许你上绞刑以前抽支烟的话,”但是他没把话说下去,觉着在当时的场合,那么说恐怕不很得体。
他们都抽了支烟。押送帅克的人就开始向他谈起他们的老婆孩子,谈起他们的五亩地和一头耕牛。
“我渴啦,”帅克说。
瘦子和胖子对望了望。
“我们也许找个地方叫一杯快酒喝,”胖子说,他从直觉知道那瘦子一定会同意。“可是得找一个不显眼的地方。”
“我们到紫罗兰酒馆去吧!”帅克提议说。“你们可以把手里的家伙往厨房一丢。那里还有人拉小提琴、吹口琴呢,”帅克接着说。“去喝酒的人也都不坏——妓女和一些不愿意去真正阔气地方的人。”
瘦子和胖子又对望了望,然后瘦子说:
“那么咱们马上就去那儿吧。到卡林还得有段路呢!”
在路上,帅克给他们讲了些有趣的故事。走到紫罗兰酒馆的时候,他们都是兴高采烈的。一进门,他们就照帅克提议的做了。他们把来复枪放到厨房去,然后走进酒吧间。那里,小提琴和口琴正在奏起一支流行曲调。
靠门地方,一个士兵正坐在一簇老百姓中间讲着他在塞尔维亚受伤的事。他的胳膊上绑了绷带,口袋里塞满了他们送给他的香烟。他说他实在不能再喝了,人丛中一个秃了顶的老头儿不断地劝着他:“再跟我来一杯吧,小子,谁晓得咱们哪年才能再见着呢!我叫他们给你奏个什么调子好不好?你喜欢‘孤儿曲’吗?”
这是秃了顶的老头最喜欢的曲子。随着,口琴和小提琴就合奏出那令人听了心酸的调子来。老头儿淌下了泪,并且用颤抖的声音参加了合唱。
那边桌子上有人说:“嗨,把那调调儿收起来成不成?连你们那讨厌的孤儿一道滚蛋吧!”
帅克和押送他的人烧有兴趣地望着这一切。帅克回想起战前他怎样时常照顾这个地方,但是押解他的人却没这种记忆;对他们这是十足新鲜的事,他们都开始爱上了这家洒馆。第一个喝足玩够了的是那矮胖子。瘦高个子还不甘罢休。
“我跳它一场舞去,”他喝完第五杯酒,看到一对对舞伴正跳起波尔卡舞⑵的时候说。
帅克不停地喝着酒,瘦高个子跳完了舞,就把舞伴带到桌边来。他们又唱、又跳,同时一刻不停地喝着。下午,一个士兵走过来说,出五个克郎他就可以叫他们血液中毒。他说他随身就带着注射器,可以把汽油打到他们的腿上或手上,那足可以叫他们至少躺上两个月。
如果他们在伤口上不断地涂唾沫,甚至可以躺上六个月,可能完全免掉兵役。
天快黑了的时候,帅克提议他们继续上路去找神甫。那个矮胖子这时候说话开始有些含糊不清,他劝帅克再待一会儿。那瘦高个子也说,神甫尽可以等等。但是帅克对紫罗兰酒馆已经失掉了兴趣。他威胁说,要是他们还不走,他就自己上路了。
这样他们才动身。但是他不得不答应他们路上再找个地方歇歇脚。于是,他们又进了一家小咖啡馆,在那里胖子把他的银表卖掉了,好继续痛饮一番。出了门,帅克搀着两个人的胳膊走。这可给他找了不少麻烦。他们脚下不断地要跌跤,嘴里还一再表示想再喝它一通。
那个矮胖子几乎把那封致神甫的信给弄丢了,帅克只得自己拿在手里。他还得到处细细留神,免得让军官军士们瞅见。费了九牛二虎的劲,他总算把他们很安全地领到神甫的住所。
在二楼上,一张写明“随军神甫奥吐·卡兹”的名片告诉了他们,这是神甫住的地方。
一个士兵开了门,里面可以听到嘈杂的人声和铿然的碰杯声。
“我们——报告——长——官——”那瘦高个子很吃力地用德语说,一面向开门的士兵敬礼。“我们——带来——一封信——和一个人。”
“进来吧,”那士兵说。“你们在哪儿喝得这么醉醺醺的?神甫刚好也有点醉了,”那士兵啐了口唾沫,就拿着信走了。
他们在过道里等了好半天。终于,门开了,神甫匆匆忙忙地走进来。他穿着衬衫,手指间夹着支雪茄。
“原来你已经到了,”他对帅克说。“这就是带你来的人。喂,有火柴吗?”
“报告长官,我没有。”
“哦,怎么没有?每个士兵随身都应当带着火柴。一个不带火柴的士兵是——他是什么?”
“报告长官,他是个没带火柴的人,”帅克回答说。
“说得好。一个没带火柴的人不能给谁点个火。好,这是一项。秩序单上的第二项,你的脚臭不臭,帅克?”
“报告长官,不臭。”
“那就够了。第三项,你喝白兰地不喝?”
“报告长官,我不喝白兰地,我只喝甜酒。”
“好。你瞅瞅那家伙。他是我从斐尔德胡勃中尉那里借来为今天使唤的。是他的马弁。
他一滴酒都不喝。他是个戒——戒——戒酒主义者,所以才派他去服兵役。因——因为我不要像他那样的人。”
神甫这时候转过来注意起押送帅克的人来了。那两个士兵拼命想站直,然而脚下总晃晃悠悠,想靠来复枪来支持也不成。
“你——你们醉——醉啦,”神甫说。“你们出差的时候喝醉啦,现在你们得受罚,我一定饶不了你们。帅克,把他们的来复枪缴下来。喊他们开步走到厨房去,带着枪看守他们,等巡逻队来把他们提走。我马上就打电——电——电话到兵营去。”
这样,拿破仑那句名言“战局瞬息万变”又应验了。那天早晨这两个士兵还提了上刺刀的枪押解帅克,防备他半道脱逃,随着他们又领他走路;如今,帅克却拿着枪看管起他们来了。
当他们坐在厨房里看见帅克举了上刺刀的枪站在门口时,他们才开始发觉这个变化。
那个瘦高个子站起来,踉跄地往门边走。
“伙计,让我们回去吧,”他对帅克说。“别装傻瓜了。”
“你们走?我得看着你们,”帅克说。“我现在不能跟你们过话了。”
神甫忽然在门口出现了。
“兵营电话打不通。因此,你们最好回去吧!可是记——记住,你们值班的时候可不许再喝——喝酒啦。跑步!”
为了对神甫公道起见,我们在这里应当补充一句:他并没打电话给兵营,因为他那里根本没有电话。他只是对台灯座子唠叨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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