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老刘已经把门帘一挑，引了五六个人进来。大家都在盯着门口看，我却立刻心头一动——妖气！嘿，还真是山不转水转，妖怪何处不相逢啊，这妖气不就是刚才在官道上感觉到的那一股么？说老实话，这么弱的妖气，不知道掩盖还到处乱跑，这样的妖怪想忘记都难。尤其是这股嚣张但不成气候的妖气，感觉和我们中原妖怪的确不同，很容易就能留下印象。原来这还真是西域来的妖怪。不过，西域虽远，但基本上还是妖管委的势力范围，他们怎么也不知道轻重，这么嚣张地乱闯人类超级大城市？
门口进来了六个人，其中一个青年男子身材高挑，一头金色的卷发，深蓝的眼珠，相貌上那是相当的英俊，只是脸色那叫一个白，彷佛水里泡了两个多月的猪大肠。尽管如此，这哥们的样子还是看得我一瞬间有点妒忌。不过我转念一想，嗨，我这吃的什么醋啊，跟一蛮夷，犯得着么？
其他四个，两男两女，样貌也很不错，俊男美女型的。他们都穿着紧绷绷的黑色丝绒短装，衣服的下摆才到大腿根部，着实不甚好看。只不过衣服的做工倒是相当的精细，腰间的束腰带还是缠金丝的。而领头的那个青年的衣服更是考究，衣领袖口上都有红色丝线精工刺绣的花纹，十三粒金丝团花钮颗颗闪亮，腰间的腰带上更是坠上了几颗硕大的猫眼玛瑙，很是华贵的样子——当然，只是在人间界而已。不过让人感觉不爽的是，这几位的裤子那叫一个紧，跟在腿上勒了层黑皮一样。而那个青年还戴了一件带领子的披风，黑色镶红边，宽宽大大地，罩住了大半身躯。
唯一一个看着还顺眼的人，是一个中原人类，想来该是通译或者导游之类。那四个男女身上也有极其轻微的妖气散发出来，只不过让我奇怪的是这样弱的妖气应该不能化成人形啊，难道这四个反倒会隐藏一些妖气么？这几个西域妖怪好像在他们当地应该也是贵族一类吧，一副派头倒是在的，只不过如今以人类身份到了神州大唐这天朝上国，连旁边的导游都不怎么待见他们，根本就没什么好摆谱的。
不过妖怪毕竟是妖怪，这五个妖怪刚进门，领头那个戴披风的，就很敏锐地盯上了肖掌柜手里的鹦鹉草，两眼豪光连闪，其间竟然隐隐有血色翻动。
肖掌柜他们倒是没注意到那个领头妖怪的异样。颤动了一下身上的肥肉，算是代表向前倾了倾身体，肖掌柜面带微笑地对着他们道：“诸位远道而来，肖某不胜荣幸。不知几位贵客是来自西域何方？是突厥，还是楼兰？”
领头妖怪也微微欠了欠身——只不过他这欠身，配合脸上一副“我是妖怪我比人类牛逼”的表情，应该归类到“欠揍”一类里去。哥们我别的不说，至少比你牛逼，看见老刘都还鞠了个躬，叫了声大叔呢，你丫狂什么狂？
领头妖怪还算客气地道：“哦，我们不是从突厥或者楼兰来的，我们的国家在还要西面。”嗯，这妖怪不管怎么说，中原的官话说得倒还是不错的。大唐朝的官话是以陕西话为基础，长安音为标准的官方用语，这二十几年年来，在整个大唐迅速推广，搞得我们妖怪都学会了。
“还要西面？”肖掌柜脸上的笑容渐渐隐没，“莫不是车师，或者尉犁？”
领头妖怪还是摇头：“还要往西。”
“龟兹？”“再往西。”“疏勒？”“还往西。”“怛罗斯？”“往西。”“碎叶？”“往西～”“大宛？”“往～西。”“大月氏？”“西～～”“安息？”“再西～～”“难道是身毒？”“还是要西。”“君士坦丁堡？”“……西。”
肖掌柜的脸上已经早已没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油光闪闪的细毛汗。丫也是够可以的，以前上书塾的时候估计大唐地理和天下地理都是满分吧？这妖怪也贱，就是不直说，死活要肖掌柜一个劲往下猜。不过我也奇怪，他究竟来自哪里？君士坦丁堡已经是西域的极致，再过去，就是那什么人头马身的妖怪生活的地方了，中原本来并无这个地方的称谓，妖怪倒是有到过那里的，不然黑鹰那瓶酒从哪里来？有位妖怪定名其为“希腊”，后来一些中原商人不知怎么知道了这个名字，也就跟着叫了，不过大唐还未有商队能到过那里，所以除了那些专跑西域的商人，一般没什么人类知道那个地方。
肖掌柜从阿二手里接过一把手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无奈道：“直说了吧，你们到底来自哪里？”
领头妖怪略有点得意地道：“我等是来自法兰克帝国。”
“法兰克？还帝国？在哪里啊？”肖掌柜略有鄙夷地道。也是，在大唐面前称自己帝国，还真是不知道“自大一点”，那就是个“臭”字。如今天下，在人类世界中，大唐朝真不愧为一个“大”字，疆土辽阔，国力强盛，远远超出其余的那些国家。如果说如今只有一个国家可以当之无愧地称为“帝国”，那就只有大唐。
领头妖怪也有所知觉，好像想起来自己现在站在哪个国家的土地上，所以态度收敛不少，矜持地道：“法兰克在欧罗巴大陆中部，在安息最西部的北方，离开那君士坦丁堡还有上千里地吧。”
肖掌柜惊诧道：“那里居然有人住？”领头妖怪脑门上黑光闪过：“有的，有的，还是有人的。”
肖掌柜作恍然兼不可思议状，道：“那……你们见过驴吗？”
领头妖怪脑门上的黑光蔓延到整个脸面，使得本来苍白的脸色变成了香灰色：“还是见过的。而且，我们连骡子都有。”
肖掌柜继续在一些让外来妖怪尴尬不已的问题上纠缠了不少时间，令那个领头妖怪的脸色如同七彩幻灵石的光泽一般，变幻不停。不过想来肖掌柜这个死胖子，一半是好奇，另一半则是鄙视，天朝上国的强大优越感，让所有生活在神州的生物都看不起这些所谓蛮夷之地来的人们，或者妖怪，连我也不例外。那里的妖怪，做到人头马身妖这种级数的，连内丹都还没有，在我们看来完全属于不入流的，又怎么能看得起他们其他的妖怪呢？也难怪这么弱的妖气还不知隐藏，人家不会啊。就这样的蛮夷妖怪还堂而皇之地来我们神州，还敢悠闲地到晋阳晃悠，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是典型属于不知道“死”字有十七种写法的主。
好不容易肖掌柜才放过了这个可怜的领头妖怪，看着他的包子脸上又崭露出的肉乎乎的笑意，显然满足了不少小市民的虚荣心理——貌似长安人对晋阳人“小市民心眼”的评价倒也不错。不过转头看看，那些长安商人无一例外，也同样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
领头妖怪喘了口气，才擦擦头上的汗，清清嗓子道：“那个，在下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尼古拉斯·托瑞德，世袭伯爵。这四位是我的随从。诸位叫我尼古拉斯就可以。”这时大家才想起来，原来至今还没问过这个家伙的名字，从神州的文化来看，还真是失礼之极，但此时无论人还是妖，都觉得这是一个疏忽而已，又或者所有神州生物都认为知不知道一个蛮夷的名字是无关紧要的事。
这个家伙还算是做出了谦和平易的姿态，让其他人叫他名字即可，不愿带上爵位。但就这样，肖掌柜还是一听就怒了，长挂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拍着桌子骂道：“尼姑拉屎？你丫的怎么这么变态，还伯爵呢，伯爵就叫这种无礼而不雅的名字？伯个屁咧，有伤风化，道德败坏！西域人文化落后，水平低下，也不能粗俗到这种地步不是？”
尼古拉斯两眼血光泛滥，四周张望，看意思想要找根结实点的柱子，一头撞死算了。
然而后来发现不对，丫的好像在考虑是不是要不装人类了，直接结果了肖胖子的性命。这还了得？我们神州的妖怪都不愿意随便伤害人类，哪能容到你个异族猖狂？在这里让你在我眼皮底下伤了人类，神州妖怪界的面子算是给我丢干净了。原则问题面前，我也顾不得隐藏形迹了，站在肖掌柜等一众人类背后，浑身妖气勃然而放，两眼一瞪，两道绿光直射尼古拉斯。
肖掌柜这些人类倒还好，灵觉落后，我大鸣大放地耍妖气，他们也就觉得有点寒而已，但尼古拉斯就不一样了，彷佛火烧屁股一样浑身一激灵，惊恐地看着我，脸色一下子白到晃眼，手指都开始有点抖了。
要说妖力，我在妖怪界绝对属于下游，差一点达到中下游的程度。我的内丹仅仅是初期的顶级阶段而已，别说李太黑、朱耳之流了，就算朱圆璋和汤圆都能随便把我揉来捏去的，除非我用大衍令，倒是可以撑一阵子，不过还手是不要想了。
所以说，我就算拼死拼活地放出浑身妖气，给面子的就说一句：“嗯，小同志还不错嘛，继续努力哈。”不给面子的就说：“咦？你这儿干吗呢？赶蚊子么？”好在我已经习惯了，思考型妖怪的心理素质还是不错的。
只不过，我从没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也能靠妖气震慑别的妖怪，而且是彻底的震慑。目前的尼古拉斯就是被我的妖气彻底震慑了，那瞬间的萎靡简直就像我自己突然看到了怒气勃发的蚩尤老祖一样。尼古拉斯的脸色几乎白到透明，眼中的那种奇怪的血光消失殆尽，显得空洞无比，甚至连身形都退了两步，身上的披风有一些不易察觉的轻微颤动。
——至于嘛？我自己都给吓了一跳，就我这水平，震慑低级妖怪也是可以的，但即使是我们妖怪界最低级的，刚化作人形的精怪，就算怕我，也不会如此不堪，最多是慑服，也不会吓到发抖。这西域的妖怪真是胆小，还是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