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爱洛伊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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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爱洛伊丝-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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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身在人群之中,却落落寡合,既没有你,也没有别人可以谈心。我的心想说话,但它
感到它的话没有人听;它想和人交谈,但他人的话没有一句能深入我的心扉。我听不到
一句我家乡的话,这里的人也听不懂我的语言。
    这并不是因为人们没有对我表示热情的欢迎、友好和关心,也不是因为他们没有对
我说许许多多官样文章的客套话。我恰恰讨厌这些东西。怎能用这种办法和一个素不相
识的人交朋友呢?真挚的情谊和待人以诚的朴实的感情流露,与虚伪的礼仪和按社会习
惯不得不装出的骗人的外表是毫不相同的。我很担心:第一次见面就把我当一个相交二
十年的老友看待的人,二十年后,当我真有重要的事情求他帮忙时,他会把我当陌生人
看待的。八面玲珑的人,尽管见人就献殷勤,但我敢说,他们对谁都是不关心的。
    我说这番话是有依据的。因为,法国人虽天性善良,性格开朗,殷勤好客,乐于助
人,但法国人说的话,有许多是不能当真话看待的。他明明知道你要拒绝,却假情假意
地硬说要给你这样或那样东西;他们对乡下的老实人的礼貌的表示,实际上是设的一道
陷阱。我在别处就不像在此间这样经常听到有人这么说:“你有事就来找我,我愿效劳,
我有钱,有房子,有仆人,你尽管用好了。”如果这些话是真心实意说了就算数的,则
世界上就没有哪一个国家的人是比法国人更谈于财富的了。有钱的人不断拿出钱来,而
穷人一再得到接济,大家的生活就自然而然地处于同一个水平了,就连斯巴达人也没有
巴黎人这么贫富均匀了。然而实际情况并非如此;这座城市,也许是世界上财富最不平
等的地方:富人穷奢极欲,而穷人却衣不蔽体。用不着太多的思考就可明白:那种虚假
的济人之急的同情心没多大价值;一见面就和人侈谈永恒的友谊的随口表白的好心,不
是真的。
    你不需要虚伪的感情和骗人的信任,而要获得启迪和教益吗?这里正是使人获得许
多启迪和教益的地方。首先使人感到快乐的是,人们的谈吐很有知识,很合道理;不仅
是学者和文人,而且各阶层的男人,甚至妇女,谈起话来都是这样。他们谈话的语气很
平易和自然,既不装腔作势,也不轻浮;他们有学问,但无书呆子气;他们很活泼,但
不疯狂;他们有礼貌,但不矫揉造作;他们对女人爱献殷勤,但不庸俗;说话既有风趣;
而又无下流的双关语。他们不爱发长篇大论,也不说什么俏皮话;他们谈话条分缕析,
而又不罗列甲乙丙丁;既妙语连珠,也不做文字游戏。他们很巧妙地把才思和理智结合
在一起,既有隽语,又有高论;既有尖锐的讽刺,又有十分得体的夸奖话和严厉的训诫
之词。他们什么问题都谈,以便使每个人都有话可说;他们对问题并不刨根问底,以免
使人生厌。他们所谈的问题,好像都是顺便提出来的,而且一提出来就立刻讨论,干脆
利落地及时解决。每个人都可发表自己的意见,三言两语就说明了自己想说的问题,谁
也不面红耳赤地和别人争论,也不固执己见硬说自己是正确的。他们进行讨论,是为了
弄清问题,适可而止,而不彼此驳难。每个人都受到了教益,得到了乐趣,然后高高兴
兴地分手散去;甚至哲人也可以从他们的谈话中获得值得他们深思的问题。
    不过,从他们有趣的谈话中,你究竟想学些什么呢?学会冷静地观察世界的事物吗?
学会如何好好地利用社会吗?学会如何评判和你一起生活的人吗?我的朱莉,我们要学
的,不是这些。我们从他们的谈话中,要学会如何为谎言辩护,如何用哲学的力量去动
摇美德的原则,如何用巧妙的诡辩给自己的欲望和偏见披上伪装,如何使谬误具有某种
符合今天的名言的流行色彩。根本用不着去了解每个人的性格,只须弄清他们的利益何
在,便可大致不差地猜到他们对每件事情有何看法。一个人一张嘴,你就可以断定他想
说什么话,因为我们只须看他的衣冠,不必看他这个人,就可以知道他的感情。什么时
候他的地位一变,什么时候他就可以变换他的装束。你让他时而戴一副长假发,时而穿
一身军官服,时而在胸前挂一个十字架,他也就时而使劲地宣扬法律,时而拼命鼓吹专
制,时而又为维护宗教裁判所卖力气。穿长袍的人有一番理由,理财的人也有一番理由,
佩剑的人也同样有一番理由。每一种人都能头头是道地论证其他两种人的理由不好;三
种人的说法,各有千秋①。每个人口里讲的都不是心里话,而是他想使别人产生的想法,
因此,他们表面上对真理的热爱,只不过是掩盖他们私利的外衣。      ①我们应当原谅一个瑞士人有这个看法,因为他认为他的国家是治理得很好的。从
事这三种职业的人,在他的国家一种也没有。怎么!一个国家没有保卫它的人,也能存
在吗?是的,一个国家需要有保卫它的人,每一个公民都有当兵的义务,但每一个人都
不应以当兵为职业。同一个人,在罗马人和希腊人那里,在营中是军官,到了城里就当
行政官;担任这两种职务,他们都很称职,因为那时还没有后来把他们分开和败坏他们
名声的奇怪的等级偏见。——作者注
    你以为离群索居而独自生活的人,至少有他们自己的思想。他们没有;机器是从来
不思考的,它们必须借助弹簧的作用,才能启动。你只须打听一下他们结交些什么人,
打听一下他们的那个小圈子,他们有哪些朋友,和哪些女人往来,认识哪些作家,你就
可以猜想得到他们对一本即将问世的书(尽管他们尚未看到),对一出即将上演的戏
(尽管他们尚未看过),对这个或那个作家(尽管他们并不认识),对这种或那种制度
(尽管他们对之毫无所知)将发表些什么意见。正如钟摆每走二十四小时要上一次发条
一样,这些人每天夜里到他们的社交场合去,只是为了获取他们第二天谈话的材料而已。
    这样,就有少数几个男人和女人为其他的人思考问题;而其他的人,无论谈话或办
事也为的是那少数几个男人和女人。由于每个人只考虑自己的利益,因此谁也不考虑公
众的利益;而他们个人的利益,总是彼此矛盾的,最终必将形成集团和帮派的没完没了
的冲突;敌对的偏见和论调此起彼落地互相冲击;在冲击中,那些受他人挑动闹得最欢
的人,连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也弄不清。每一个小集团都按自己的规章、论点和主意行
事,而一到了他处就必然碰壁。这一家中的最诚实的人,到了邻人家中却被看作是骗子;
好与坏、美与丑、真理和美德,这些只能在某个地方和范围之内得到承认。谁想广交游
和出入于不同的社交场合,谁就必须变得比阿尔西比亚得①更能屈能伸,见什么人说什
么话,可以说每走一步都要用尺子量一下自己的行为是否符合规格,并根据情况来决定
自己的方针。他每到另外一个人家,一进门就必须抛开自己的灵魂(如果他有灵魂的话)
换用一个同那家人的房屋同样色彩的灵魂,如同一个去当仆役的人一样,到了别人的家,
就必须穿别人家的号衣,只有在离开那家,在出门的时候,才穿自己的衣服,取回自己
的灵魂。      ①阿尔西比亚得(约公元前四五○—四○四),古希腊的一位将军,以善于见风使
舵,行事不择手段著称。
    更有甚者,每个人都在不断地自己和自己闹矛盾,而且还不知道他们这样做于己不
利。他们说的是一套,而做的却是另外一套;谁也不对这种言不符行的事情感到气愤,
而且容许言行脱节,可以有一个距离。他们并不要求一个著述家,尤其是一个道德学家,
发表的言论要符合他自己所写的书,也不要求他的行为要符合他的言论。他写的书,他
发表的言论和他的行为,是三码事,用不着非一致不可。这一切,是很荒谬的,但谁也
不觉得奇怪,因为大家都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而且还给这种言行不一的做法披上了
一件许多人自以为很体面的外衣。尽管大家都使劲地吹嘘自己的职业如何好,但实际上
一言一行却以能模仿另一个职业的人为荣。法院的老爷装出一副骑士的样子,税吏把自
己打扮成显贵,教士满口是风流才子的话,宫廷中的人谈起话来是一副哲学家的口吻;
自己明明是政客,却偏偏要装成书生;甚至一个只会说自己行话的普通工匠,在礼拜天
也要穿上黑袍子,摆出一副贵人的样子。军人看不起所有其他等级的人,只有他们还保
持他们原来的作风,因此被好心的人看不起。德·穆拉①先生之所以偏爱军界人士,不
是没有道理的,只不过是在他那个时代是对的东西,在今天就不对了。文学的进步,已
把一般人的作风改好了,只有军人不愿意改;他们的作风,从前是最好的,如今却变成
最坏的了②。      ①德·穆拉,瑞士伯尔尼市的一位贵族,著有《关于英国人和法国人的通信》(一
七二五年)对当时英国和法国的风土人情与典章制度多有评论。
    ②这个论断,不管是对还是不对,都不能被看作是专指下级军官,也不能被看作是
专指驻扎在巴黎以外的军人,因为,王国中所有的著名人物都在军队里,连宫中的官员
也全都是军人。不过,就他们养成的作风来说,在战时打仗和平时驻防是有很大差别的。
——作者注
    因此,你与之谈话的人,并不是你想与之交心的人;他们的话,根本不是出自他们
的内心;他们的高明见解,不是他们自己的。他们说的话,不能代表他们的思想;你只
能见其面,不能见其心。你在一群人当中,等于是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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