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堆雪[梁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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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堆雪[梁凤仪]-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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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小姐,在你父亲未去世时,说老实话,我下意识地不忍远离,能为一个
知己奋斗下去,是生活上一份不可缺的原动力,我多么的需要它!

    “江尚贤待我不簿,几年前已跟我商量,看有什么是他能力范围以内能为我
做的事。

    “我求他以我养父之名,捐赠故乡一间小学,我曾在那儿享有一个有父母之
爱的童年,受恩深重,值得怀记。当年,母亲对江尚贤没有回报我们的恩情,有
过一段伤心担挂的日子,我都不曾向她解释过什么。江尚贤捐赠了小学,算是对
她的交代!江小姐,如果不须要再把往事陈列人前的话,对我,已是一份最宽容
大量的处置了!”

    我握住张佩芬的手,表示感谢。

    当然明白伤心人重提昔日伤心事,苦不堪言。

    “随着国家开放,我母亲要求回乡定居,我们在小学对面为她盖了一间房子,
让她老人家每天醒来,看着孩子们笑嘻嘻地上学去,生命就似有无尽的希望与光
辉。我相信母亲得到了她需要的快乐与安宁。”

    “刚才你提过在父亲死后,已给程立山三百万元?”我问,有不解。

    “唉,江小姐!”张佩芬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那是江尚贤为故乡小学成立
的基金中,我有权运用的数目,双手奉送给程立山,我毫不介意!然,他还是不
肯相信,我只在你父亲身上得到这一点的属于物质上的好处,自江尚贤去世之后,
他天天逼着我把所得遗产交出来,还屡屡声明要跑上利通来找你,跟你二口六面
地讲清楚!”

    既认定了张佩芬跟江尚贤有特殊关系,也就很自然地联想到张佩芬一定会在
遣产上受益不浅!

    今时今日,人们已不可能叫自己相信世界上会有只谈情爱,不计利害的男女
关系了。

    偏就只有父亲才屡屠遇上真性真情的女人,连我都骇异,遑论其他人!

    “江小姐,我无法不远走高飞,从前之所以不走,除了舍不得利通和你父亲
之外,还念到一走都不能了之,程立山要穷追猛打,不是好身好势的江尚贤所能
招架得住。现今我走了,他就算跑上利通来吵闹,忌惮他的程度也还不大吧!希
望你能应付!”

    “你打算到哪儿去?”

    “先回乡探望母亲,然后到加拿大!”

    一把年纪了,还是如假包换地孤单上路,不是不凄凉的。我突然地感动了。

    “让我代父亲照顾你!”我真心诚意地说。

    张佩芬望住我,眼泪夺眶而出,握着子我一对手,久久才出得声来:“江小
姐……”

    “是福慧,请以后叫我福慧!”

    “福慧!多谢你!福慧!”

    听得出来,声音在抖动之中夹杂着喜悦。

    父亲,竟能在一生之中遇上起码三个真心真意地爱恋他,但求心灵相通,精
神有寄,而不奢望物质与名位的女人!

    差不多令我不能置信,然,都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只那第三个,又是谁?

    “你到加拿大去,如果打算提前退休也是好的。如果还希望有份差事作为生
活寄托的话,我跟多伦多或温哥华的富德林银行安排一下。”





第六章'梁凤仪'


    “让我想想,成吗?”

    “且慢慢想好了,甚或抵埠之后,安定下来,再谋后动不迟。不论温哥华抑
或多伦多,父亲都有物业,你就住进去。相信他在天之灵,会好欢喜你能在我们
的家业内开始新生活!”

    张佩芬没有推辞。

    施惠于人,还真要讲心思。倘若我胡乱地塞给对方一笔钱,非但达不到相帮
的目的,更可能搞得彼此难以下台。

    真心诚意地辅助他人既不可希图回报,更重要的还是,别让人看出那是一只
同情之手。

    一般情况下,不介意因同情而受惠的人,未必值得同情。对待值得同情者,
又只宜把同情之心遮掩起来。

    做人处世之难,可见一斑!

    连我都微微叹息起来!

    “至于那三百万元,既已送给了程立山,也就算了,我再拨回一些钱给故乡
小学的基金,也留着应急吧,”

    “我还有利通的一笔退休金,颇可观,足以维持以后生活,不见得需要那笔
钱!”

    “小学须要维修扩充,也是要运用基金的!”

    “可是……”

    “请放心,程立山那儿,我会想办法应付。不见得他拿着死人的声誉作威胁,
能有什么成效。他已得到多过他应得的,一切都必须适可而止。”

    “福慧,你要小心!”

    “我会!”

    “那么,我得走了!”

    “你现今就回程家去?”我问:“不必了吧!”

    “你意思是,我应该立即启程?”

    “最低限度,住到外头去几天,程立山那儿,回去干什么呢?有你留恋的人,
非取回不可少之物吗?‘

    张佩芬垂着头,毅然决然地答:“没有。”

    “我这就让司机把你送去文华休息一会,再安排其他—切,好不好?”

    张概芬站起来,要离开办公室时,我突然省起了,要问她一件要紧事:

    “你跟在父亲身边多年,他可真真斩断七情六欲,对所有的女人都不作非非
之想了?”

    我说这番话时的语调极之轻松,刻意地掩饰心内的紧张,更希望我不经意的,
俏皮的发问,能飞越张佩芬的戒备和她的自筑藩篱,引导她无意中向我泄露机密。

    果然张佩芬老实地说:

    “妄谈情爱,不是你父亲的品性,然,男人,有哪个可以真正做到忘情之后,
必定弃欲!更何况商场之内,诱惑多的是!那些年,福慧,我不怕对你说,我有
时也蔡不住有个古怪念头,宁愿自己摇身一变而为青楼红杏,好跟心上人一尝鹣
蝶美梦,傻不傻?”

    我拍着她的肩膀:“傻呢,然,傻得好合理,好可爱!”

    张佩芬盈盈一笑,服角的皱纹刹那堆在一起,很显老,却呈一分泱泱大度的
风采,予人很大的吸引力。

    女人一谈心中所爱,就可以如此光彩照人!真是!

    张佩芬离去之后,我颓然地跌坐在办公椅上,累得像打完一场仗!

    我闭目养神,静静地思考,应如何处理一总的后遗症。

    安排张佩芬在这一两天内离港,到彼邦去重过新生活,并不困难。

    然,她走了之后,千个重责就会落在我的肩膊上,我是否有足够的能力去承
担?

    不是不惊惶的,赶狗入穷巷的后果堪虞,那头若是无家可归的疯狗,更难以
估计他反噬的凶狠程度。万一他宣诸武力,我如何是好?又或者他果真站出来,
说尽父亲的坏话,让死者含冤莫白,还要折损殁后英名,我又如何对得住父亲了?

    蓦地睁开眼,似发了一场恶梦。

    一手一背的汗,湿腻腻地胶着全身,令我怪不舒服,冷颤连连。



    怎好算了?

    我霍地站起来,在办公室内来回踱步。

    怎好算了?

    对讲机突然传来“喂喂”之声,吓我一大跳。

    什么叫草木皆兵?这一刻,我明白个透。

    “江小姐,你在吗?”康妮的声音。

    我不悦,喝道:“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对方静默了一阵子,显然地不知所措。

    大惊小怪的人其实是我。

    当然,最有权威的贼喊捉贼者是支付你起居生活费的人!

    小秘书在人海之中初尝风浪了,实属自然。

    “对不起,江小姐,”

    我并不放过:“有什么话,快说!”

    康妮讷讷地,连声线都惊得放软,答:“何总经理他们在会议室等你开会,”

    讨厌:我立即道:“给我取消!我有要事,把会议统统改期!”

    “改到几时呢?”

    “另行通知!”

    “那么,等会儿,恒发地产的酒会……”

    “不是说统统作罢吗?别再骚扰我!”

    天要塌下来了,还开什么会?去什么酒会?

    我宜得一手就把办公桌上的所有文件都扫落在地,发泄掉我越来越紧张的情
绪。

    好不好一不做二不休,把那个叫程立山的人寻出来讲数?

    如果他开天杀价,我是否肯落地还钱?

    当然不肯,这种无赖,需索永无休止。

    这三十年的姑息养奸,今日,必须来个了断!

    可是,我跟程立山,活在两个世界里头的人,既不能硬拚,也不便软磨,如
何了断法?

    我完完全全地坐立不安,想不出法子来。

    能找个什么人商量着办?

    何耀墓?不成,他若是老谋深算,更不宜让他知道太多。关连一大,有可能
又是另一场一发不可收拾的人际关系战役。在利通,我和他的权势,必须保持一
个距离。尤其现今我羽翼未成,初登大堂,更不好处处让他窥视死门,把握太多
我的弱点与话题!

    瑞心姨姨?就更不必说了。

    蒋帼眉吗?算了,她在我的故事内,永远只胜任一个聊胜于无的脚色。

    我完全可以估计到把事情告诉她的后果,帼眉若不至于惊惶失措至面无人色,
就会建议我报警去。

    天!报什么警?

    今时今日,作奸犯科者众,可是,谁又在荷枪实弹地明劫明枪了?

    要计算蒋帼眉之流的匪徒,或许能报警落案。跟我江福慧较量的人,就不见
得能轻易绳之于法了。

    是荣耀抑或悲哀,难以定论与言宣。

    总之,帼眉在此事上,必非合适的帮手。

    我蓦然省起杜青云。

    他是个合适的跟我共赴时艰的人选吧!不单为了对他的确有一重似是挥之不
去的好感,而是,机缘巧合,杜青云已目睹今日的情状,聪敏如他,多少有点事
情的眉目在心上,反正天机已经泄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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