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涛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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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涛汹涌- 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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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开始想念他。这种想念渐渐变得十分痛苦了。她并不承认自己因想念一个并不爱的人而憔悴,然而她毕竟在憔悴。
    后来就是这一场感冒。
    ……
    白天过去了是夜晚。一夜月色明丽。窗外的风声和椰树的摇曳声也是音乐。大海的波涛声阵阵涌来,那是一曲永无消歇的安魂曲,如同那位叫莫扎特的外国人写的《安魂曲》(每当孤寂和内心涌满悲伤时她就要听一遍它)。我真能相信焦叔叔的话吗?她想。我真能原谅那个叫东方瀚海的人吗?不。他的纷乱的思绪又回到了江白身上。江白为什么不来看我?他恨我吗?因为我不承认是他的未婚妻?可我曾在和他一起出游时让他保证过:我们不谈恋爱,他当时答应过的。……那他为什么不来了呢?最后一次见面快半年了,难道他不再愿意见我了吗?我就那么让他生气吗?已经因为父亲是一位潜艇英雄而平息下去的痛苦卷土重来,烟一样弥漫在她的心灵里。江白大哥不会那么狠心的,他会来看我。一刹那间她又温柔地想道。她可以不相信那位叫焦同的政委,可以相信也可以不相信派出所的王叔叔,却不能不相信江白,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想。
    江白……江白大哥,他会来吗?他来了我的病也就好了,我知道。
    我爱上他了吗?
    不。不!
    但是无论如何,过去那种对作为一个集体的海军的憎恶却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他会参加部队为那个人恢复名誉而举行的活动吗?她会去的。毕竟她是他的女儿,他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亲人。
    不过她仍然不会原谅她。为了他给母亲带来的不幸,也为了她给自己带来的长达十九年的孤儿的命运……
    江白大哥快来吧!
    焦同由湾尾街走回营区去时,江白正独自坐在码头边椰林中一张长长的连椅上,望着海水,默默出神。
    没有跟政委一起去见东方白雪。回到艇上,就到了这里。
    胜利完成探测郑和水道的任务并引导一支小型海军编队前往该水道之后,基地给予了9009艇很大的荣誉:全艇荣立集体二等功。江白自己荣立一等功,政委焦同、副长高梁及全艇十余名官兵分别荣立二等功和三等功。司令员还亲自下令,给9909艇全体官兵休假半个月。
    几个月来第一次,他的身心完全放松了下来。
    六月的阳光猛烈地直射在军港的海面上,反射出一片耀眼的银白。没有风。天地无比开阔。人的目光的透视能力极强,似乎能越过军港和军港外起伏的黑色长线般的山峦,望到极远的、以前从来望不到的地方。
    他将眼睛眯细了,像是在望着远方,其实却只望着自己松驰的内心。没有了任务,也没有了远航。心胸像昆时的天地一样空阔。他需要休息和思考。二次出航归来后,他就意识到了,有一些异常重大的问题需要进一步思考。
    第一个问题:此次出航郑和水道究竟给自己带来了什么。
    这不是一个形而上的问题。对于现在和未来的他来说,它是一个实际而迫切的问题。
    只有夜深人静时回忆刚刚有过的航程,他才能察知自己内心里发生了多少变化。
    简单地说,最大的变化是真正理解了东方瀚海。
    不是懂得了东方瀚海的遇难经历,而是理解了他作为一个潜艇艇长的全部生活和内心世界。
    是充满艰难、凶险和挑战的生活和迎击这一切的英勇的内心,随时可能牺牲的命运和对这种命运的清楚的自觉,以及超越死亡的大无畏的气概。
    东方瀚海不是一个神而是一个普通人,是一个后人可以摹仿甚至超越的潜艇艇长。
    东方瀚海的内心深处有一番同时代许多人没有觉察出的激烈。这激烈与时代不合拍,却与中国近代史上的苦难与激烈合拍。东方瀚海创立的不是他生活的时代需要的功勋,却是今日和未来的中国人需要的功勋。一种将会永存也应当永存的功勋。
    时光流逝,那个曾被人们众说纷纭的东方瀚海将消失,一个真实的东方瀚海将在人们的视野里日益清晰。艰难、牺牲、时代和命运给予他的痛苦与羞辱将会全部从他身上剥离,只留下他的传说与不朽业绩。
    英雄的艰难、牺牲和痛苦不是后人所需要和珍视的。后人需要和珍视仅仅是你的功勋和业绩。
    这就是一个人和一支部队、一个民族的关系的秘密所在。这也是一个人与历史、现实和未来的关系的秘密所在。大的时空框架不承认虚假的和无价值的人生和事件,它只承认真实的和有价值的人生和事件。
    人可以超越自己的时代。Y城海山别墅里的一家人--海山将军、海石将军、秦失将军--的生活都超越了他们的时代。东方瀚海就此而论是一个极端。他不仅超越了自己的时代,还超越了他个人和家人的全部痛苦,成为中国海军史上永远的英雄。
    人原来是可以在一种极限人生中既为祖国服务也成就自己的人生的。无论东方瀚海还是Y城那个海军世家的历代传人,选择的都是这种极限人生。他们不是在同时代对话而是在同历史对话,不是在同人对话而是在同一个民族对话。
    同时也是在同自己的英雄的前辈或后人对话。
    我刚刚经历的也是极限人生。我的极限人生刚刚开始。这一刻里他激动地想。郑和水道之航只是我的处女航。以后我将更多地走向更遥远更不可测度的大海。他心中热辣辣地想。我是东方的传人,也是海山将军、海石将军、秦失将军的传人,我正在继承的是他们的事业。
    它是民族和历史的事业。
    当然也是我自己的事业。
    我有这种力量吗?我可以长久地--不,永远地--承受这种命运吗?
    如果在出航之前问自己这个问题,回答起来是困难的,因为他还没有经验,不能对自己做出正确的估价。但是远航结束之后,他的回答却是肯定的。
    我有。
    不仅仅因为我有这种力量,还因为我愿意。我相信这不但是一种有价值的人生,对我个人来说也是一种有巨大吸引力的、瑰丽的人生,一种超越个人的生命极限的人生,一种真正的男子汉的人生,同时还是一种可以艺术化的人生。
    艺术化。如同一首诗,一曲交响乐,一个故事,像东方瀚海、像海山将军、海石将军、作为4607艇艇长的秦失将军一样的故事……
    有一段时间他沉浸在这些沉甸甸的和愉快的思想中,并被它们深深感动着。他明白从这一时刻起,自己未来的生活和命运就已被他自己确定了。
    对这样一个对个人来说极为重大的问题,他的思考就这样结束了。虽然有点草率。
    接下来的另一个问题是:我到底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妻子?
    这个问题之所以如此紧迫地出现在他的心底,与第一个问题密切相关。它毕竟也是人生中不可回避的一个问题。既然如此,他今天为什么就不能一劳永逸地将它决定了呢?
    当然有更直接的原因。他回避了与东方白雪的见面,这个问题便立即清晰地浮上了心头。
    真正的原因是:有过那一切之后,他当初对白雪的感情完全消失了。今天的她在他眼里只是个需要帮助的女孩,而不是一个可以论及婚嫁的对象。走过郑和水道并在心中确认了未来的人生和命运之后,他发现自己已经突然回过头去,热烈地、全身心地渴念起另一位身在Y城、曾被自己无言拒绝的姑娘来。
    海韵!
    许多事情常常要在它发生后很久才看得清楚。
    毕业前夕他本可以接受海韵清楚地表现出的爱情,却拒绝了她。他拒绝的并不是她本人,而是另外一些与她有关或无关的东西:基地司令员的女儿;对自己一旦走进海山别墅后可能失去自由天空的担忧;害怕重蹈父亲的婚姻悲剧;等等。
    今天才发现,海韵和海山别墅代表的是另外一些事物。那是一种沉重。历史的沉重。海韵是那幢别墅、那个已延续到第四代的中国海军世家的传人,在她身上,你那时就已感觉到了海山将军、海石将军、秦失将军的巨大的影子。
    你拒绝的不是海韵,而是这种已朦胧意识到的沉重。害怕失去自由的天空的借口,掩饰了你对承担这种沉重的恐惧。
    当初拒绝海韵,其实是他对自己足以负担这种沉重的能力的否定,对自己有可能过一种具有高度责任感和明确使命感的生活的否定。
    那时他做出这种选择是正确的。他的生命中还没有溶入一年来的人生体验,没有生活和内心的巨大挫折和转折,没有探测过郑和水道,没有随之而来的所有的思想与觉悟。总之,他还不是今日的江白,还没有力量承受海韵和她所在的那个海军世家的沉甸甸的爱与信任。
    今天不同了。他终于明白:你不能逃避历史的沉重,你就是历史和人民的一部分。历史和人民是悲惨的,你就是悲惨的一部分;历史和人民是光荣的,你就是那光荣的一部分。
    自从有了海山将军、海石将军,有了东方瀚海和秦失将军,你作为一名潜艇军官的命运就被确定了。你做了潜艇军官,就一定会做东方瀚海;做了东方瀚海,就一定会去开辟新航道或者为祖国而战;而开辟每一条新航道,投入每一场海战,你都可能壮烈殉国。
    东方瀚海代表的就是那种他在海山别墅里感受到的历史的沉重。东方瀚海也像那个海军世家的每一位传人一样在承受这沉重的同时拥有了一种以牺牲或有可能牺牲为极限的人生。拥有这人生是他们共同的宿命。
    甚至这一家的女性也以这种标准来选择自己的夫婿。
    海山别墅是中国海军军人世代前仆后继为国牺牲的一个实例。它代表了一种传统,同时也是一种活着并且会延续下去的象征。海山别墅拥有的是一个不屈的、因过多的牺牲而充满仇恨、痛苦和警惕的魂灵。
    走进那幢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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