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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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墓-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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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床上,说是撒蚊帐,十多年禁止,现在又时兴起来。一撒天,二撒地,三撒人间,再撒东、西、南、北……一边唱一边撒,唱的是老调新词,花生糖果随之撒到地上、床上和我们身上,大家过来抢,故意你推我搡,把我俩个挤倒在床上,几个人闹哄哄的叠罗汉,一起压在我俩个的上面,公婆晓得我肚子里有小孩,担心出事,赶紧出面解围。接下来几个节目,发现有几个他的师兄弟不规矩,占我的小便宜,出的节目也有伤风化,公婆立即阻止说太晚了,该休息,谢谢大家,众人方散。
  公婆相当好,不要我侍奉,老规矩一概免了,也不要我下厨房,每天做好饭菜,弟妹过来叫我们去吃,连碗也不要我洗。结婚假小木匠休息三天,朋友来玩,喝茶吃糖,有祝贺的,也有寻开心的,道他命带桃花,娶个漂亮媳妇,乐不思蜀,哪还舍得去上班,他是笑在眉头喜在心,三天里几乎没出屋,晚上过夜回来就赶快熄灯搂着我上床睡,早上睡个日出三竿。不晓得刚结婚的男人是不是都这样,我觉得太过分,甜蜜的日子要慢慢品尝,就像吃饭,细嚼慢咽,方能吃出饭菜佳肴的香甜味道。尤其是白天,他有时兴致来了就抱着我上床要做那个事,我说又不是借来的,他说要不是一日三餐饭,真想搂着我睡个三天三夜,硬是要到,搞得我惊惊张张,生怕来人撞上。他甜美美的,我是索然无味;倒教我有点怕出门见人,连到那边屋里吃饭也觉得公婆和弟妹暗地里耻笑,不敢正眼看,连屋前屋后周围是什么样都不敢抬头看,更怕见隔壁邻居。唉,我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呢?
  我好想念春桃,为我付出了许多心血,奉献了女孩子最宝贵的情感,我不能忘恩负义,我要去找她,告诉她,叫她一定等我,向她表白,我不会食言,一定娶她。寒假时间短,路途遥远,我特意回家。春节一过,我说到乡下去拜年,母亲知道我的用意,明说三哥去年来过,春桃已经嫁人,劝我不要去。她怎么会弃我嫁人?一定是那个娃娃亲。不晓得她到底怀没怀孩子?过得好不好?深怕她有个三长二短,我也不敢多问,只觉得有种罪恶感压在心头,伤心的痛。
  精明的女人就是眼尖,大内就算一个。我和仲华经常在图书馆自习,她有意无意的总是坐在我们对面,不时投过不寻常的眼光,间或四目相遇,她报之矜持一笑,有时借机找我搭讪。仲华看出端倪,抢先占好位子,叫她坐在我们中间,觉着阵阵幽香袭人,凝是校园里哪儿玉兰花开。她常带些高级糖果分给我们吃,多是要凭票证供应或高价的食品,穷学生不过看一眼,岂是奢想得到的。仲华口含甘美,乐滋滋的怕化了,不翼而飞,撺掇我赶快出击。在校期间我一心只读圣贤书,根本没打算找对象,谈恋爱,岂料春桃的美丽善良攻破我的城池,坠入爱河,人有所属,心有所归,自是不会意马心猿,尽管家庭反对,我则矢志不渝,更加发愤,心无旁骛。我一副无动于衷之态,她倒按捺不住,虚心“请教”难题,有时把问题夹在我的书本里,求我解答,问题的末尾总要附带一二句额外的话,或致祝福,或嘱意一份关心,浓淡相宜的情调,恰似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扑鼻幽香。一次她偷偷塞给我一张纸条,打开一看,吓我一跳,她居然晓得我恋爱了,婉言规劝,提醒我正是风头上,千万小心不要撞上枪口。那时学校正抓“纪律”教育,辅导员找我谈过话,旁敲侧击的盘查,好在没有新证据。我心里有鬼,也就格外怕鬼,偷偷约她当面解释,一再声言没那回事。她一副老道的听我说,微笑的点头,我以为她信了。哪料,她话一出口,直捣黄龙:你经常不时地拿出一块女孩子用的手绢,不是擦鼻涕而是闻,你说是叫我相信你的话,还是相信我自己的眼睛?你瞧你那眼神,失魂落魄而又夹杂着矛盾与痛苦,骗不了人!手绢是典型的男女爱赠的信物。铁证如山,不可否认,再也无词狡辩,暗想,好厉害的女人,幸好没发现我脚上穿的布鞋,千针万线,不仔细瞧也会露出破绽,若追查下去……我紧张得不得了,慌乱了神,哑口无言,像罪犯被指证后站在被告席上等待宣判一样。她大概是看出我的神情,面带温柔,咯咯的笑,叫我大可放心,不会告发我,但必须“下不为例”。
  当时确有被告发的。有的正在接受组织审查,终日低头不敢看人,思想负担就跟背上背个大黑锅一样显眼和沉重,同学们见了总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有的女同学像见到流氓一样尤其可气可恨。有一位是自我暴露的。男的是大四学生,据说女方是高中同学,二人谈了多年,爱得死去活来,大概是暑期也出了轨,是不是也发生在什么磨坊不得而知;那女子生性刚烈,跑到学校来非要跟他结婚不可,差一点闹出人命。转眼他就要毕业了,学校决定严惩不怠,系里召开大会宣布开除,一纸公文,连同户口一起发配原籍,永远钉在耻辱柱上,其情形不亚于一个罪犯。
  笑声令我胆寒,温柔中藏着一把刀,正悬在我头顶上,她一松手,我就没命了。她越说不告发我,倒更教我不放心,只好唯喏是听,顺她意而为。也许是天数,春桃弃我嫁人。春节返校,我心情不好,常把自己关在寝室,不苟言笑,连仲华也莫明其妙。书是看不进的,便跑到图书馆借小说,我随便翻查,就像人们说的心灵感应——《复活》落入眼帘。时值校园里桃花盛开,不少同学兴趣泱然地趋步观赏,有的女同学攀枝抱怀,细品花瓣一般,然后盈盈一笑,抑不住喜悦之情,尽情倾泄与人共享……要是有照相机定格,一定美不胜收!我怀揣《复活》,穿梭而过,找个僻静处,一个人呆呆地坐下尽情尽兴的看。天真活泼,聪明伶俐的卡秋莎?;玛丝洛娃,水晶一般纯洁的姑娘,与青年大学生聂赫留朵夫相爱,三年后相会,他已是放荡不羁的青年军官,在基督复活节的那个圣洁的夜晚之后,把她玩弄了,像嫖妓一样塞给她几个臭钱一走了之;她怀有他的孩子,他的两个姑妈——虔诚的老婆子把她从家里撵走,在人吃人的沙俄社会里,逼得她跳进火坑,成为男人们寻欢作乐的玩物……结果被诬告谋财害命,坐牢,成了苦役犯,流放西伯利亚……她的灵魂由此觉醒!一阵风冷酷无情地把桃花从树上吹落,撒了一地,游人三三二二踩过,或许踏碎成泥,而芳香永远留驻我心!几片花瓣观顾我胸前的书页,遮挡眼下读着的文字,一片花瓣颤动着像是向我诉说风的冷酷与她的不幸……不禁教我想起春桃,她怀了孕,嫁了人,她的命运……我不敢往下想,惟愿她不至于跳进火坑。数着飘零的花瓣,不忍掩卷,暗自伤心垂泪……那天仲华四处找我,见我在桃树下伤感,笑嘻嘻的取笑我莫不是要走“桃花运”,无由的盛赞一番桃花高洁,又道红颜薄命云云。心情坏透了,懒得理他,归来便倒在床上蒙头睡大觉,似睡非睡又恍惚如梦,依旧伤感,悼红消,殇玉殒,悲思桃树下,沉吟以抒情:
  冰雪点滴枝头
  无意争风作秀
  不知春色深几许
  但看——
  花开绿翠落红生玑珠
  莫道红颜薄命
  堪叹风雨凋零
  天生禀性个中味
  谁解——
  化作春泥不言魂自飞
  突兀醒来,立即翻身起床,提笔而就,一首“桃花”诗跃然纸上,随手塞进抽屉,又埋头睡我的觉。
  仲华不知是有意监视还是出于关心,见面豪不讳言偷看了“桃花”诗,大大地夸赞我有诗才,应该赶快转系去攻读文学,不然中国人会遗憾错失了一位新派天才诗人“金克家”。我晓得他是个喜欢调侃的人,付之一笑说不过梦中呓语而已。他倒兴味倍增,好象不认识似的直瞧着我,“真有你的——那该叫梦笔生花!”竖起大拇指赞叹不已,随之像给研究生授课那样随口而诵又赏析点评,“‘冰雪点滴枝头,无意争风作秀’,开言新颖,不落俗套,桃花之冰清玉洁,如一幅画跃然纸上。”进入诗境,他几乎是摇头晃脑,“更妙的是最后一句‘化作春泥不言魂自飞’。”猛一击掌,大有拍案惊奇之状,“较之‘质本洁来还洁去’,大有异曲同工之妙;整体结构像首词,诗作一反‘红消香断’,无愧于一篇现代派的‘葬花词’呀!”有道是“愤怒出诗人”,林黛玉一腔悲愤,满腹豪情,我不过是一肚子苦水,自酿一杯苦酒,自斟自饮,哪有林黛玉的才气?又哪有她那般豪情?在他一再逼问之下,我删繁就简的吐出了春桃嫁人的实情,再三嘱意他千万保密。他倒说要为我庆幸,“一个是埋葬命运,一个是埋葬爱情”,命运难违,死不可复,但爱情可以死去活来,弃旧图新。劝我放宽心,大男儿要拿得起放得下。热情地带我去参观兰花盆景会展,见我盛赞一盆芝兰,久久难舍离去,他打趣地笑着对我吟哦:
  芝兰景幽幽
  天涯咫尺求
  前辈植薪果
  后生何须愁
  这是我去年参观兰展看到朱德委员长亲手培植一盆兰花的即兴之作,他倒挺有歪才,把后二句“委员植薪果,无私献神州”篡改了。
  仲华硬拽我到图书馆自习,塞在她身边。她一眼就看出我失恋了。不晓得是他失言还是二人串通,或是她精明入微,眼尖心细,我无心细究。她约我到她家,待之如上宾,夸我聪明好学,赞我能干有为,文理兼通,有栋梁之材;兰言“薪果”遍地,“芳草”菲菲,何故独钟“夭桃”?宽慰我想开些云云。发自由衷,出自肺腑,我深受感动,尽管“夭桃”有点刺耳,自当是用词不当,瞬间消弥,依然故我,如临蕙风,薰得我旌摇神移。兰交日深,进而“暗度陈仓”,终于圈进“幽香”的势力范围,也填补了春桃失去后我那一块苦涩的虚空。她叫龚佩兰,二三岁死了娘,爹爹打日本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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