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葱烤鲫鱼,竟然还有一瓶果子酒,暗绿色的瓶子贴着很花哨的商标,一大堆水果在纸上鲜活欲滴,一看就让人猜测着,这酒大约就是由这些水果酿造成的,至于是不是水里勾兑了香料甜味素做的,女人们是不懂得的。那时节,做这些菜是花销了这些女人的不少肉票鱼票的。晓瑞一边摆筷子一边对家盛说:鱼是爱芳买的,酒是林林买的,你看你是贵宾了呢。家盛就更加不好意思起来,赶紧说:大家都吃吧,让你们久等了。
三个女人,就这样在医院的那间灯火通明的屋子里为一个男人举杯接风。
晓瑞一直是三个女人中最内向无话的,今天家盛来了,更显得她似是有意地缄口沉默,在自己的男人面前,竟然有些矜持。家盛知道在这种场合,自己就该有着男人的豁达和开通的,于是有一句没一句地问着医院里的情况,女人们淡然作答,把那些发生过的好笑的、难听的、惊人的故事都说得委婉晦涩了许多,于是有趣的话题也变得乏味起来。家盛毕竟是比这些女人大了几岁,因为是男人,总不如女人的故作姿态,也是想打破这个无话的尴尬局面,因此一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恶甜的果子酒,叹息着说:我们每人讲一个故事吧,怎么样?
爱芳赶紧摆手:不行不行,我不会讲故事,你们讲,我听成不成?
晓瑞倒是大方地说:随便讲什么都可以,说个笑话也行,爱芳别怕。
林林一听家盛的提议就有些摩拳擦掌的意思:晓瑞先带头,我第二个说,让爱芳想想,张医生你可要最后一个说,你是压轴戏哦。
晓瑞也不推辞,想了想,回忆起一个过去听过的笑话,像是为了完成任务一般地开讲:
从前有一个秀才喜欢舞文弄墨。一天他看见有一位老农夫手里拿着一个大篮一个小篮,便说:“大篮也是篮、小篮也是篮,小篮放在大篮里,两篮并一篮。”老农夫听见了不知如何应对,此时,有一个出殡的队伍来了,老农夫便说:“秀才也是才,棺材也是材,秀才放在棺材里,两材并一材……”
晓瑞说完,林林先带头大笑起来,这是一个老掉牙的笑话,并不见得有多好笑,但大伙还是应付着一起发出——阵笑声。林林又是弯腰又是跺脚地边笑边说:该我说了该我说了,你们听好了哦。
林林把身子坐坐正,开始说起来:
我记得小时候我们家附近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儿媳妇生了一个小孩,这小孩不知道是什么神仙投胎,一出生就开口叫“爷爷”,第二天太阳一出,爷爷就莫名其妙地死了。小孩又开口叫“奶奶”,第二天太阳一出来奶奶又死了。小孩又开口叫“妈妈”,结果妈妈也死了。家里谁被他喊到,谁就在第二天太阳一出就死了。最后只剩下爸爸的时候,这男人可着急了,心想千万别开口叫我啊,这一叫我就要死了啊。可是,那孩子还是开口叫了一声“爸爸”,男人一夜胆战心惊痛哭不止,等着天一亮就该死了。可是到了第二天,太阳升得老高老高了,他竟然发现自己没有死。你们猜怎么着?
爱芳急着问:怎么会没死,快说啊!
林林一本正经地说:男人没死,隔壁张木匠倒死了。
家盛和晓瑞同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笑声,林林自己便也扑哧一声笑出来,直笑得前仰后合东倒西歪。
爱芳却着急地问:啊?那个小孩现在还在吗?这是真的吗?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被爱芳这一问,屋子里的另三个人就笑得更厉害了,弄得爱芳也跟着傻笑,却不知道他们为何笑得越发不可收拾。
林林边笑边逼着爱芳讲故事,爱芳还是一味地推却,说自己实在讲不出什么故事。
家盛就替爱芳解围说:那我先说吧,让爱芳再想想。你们刚才说的都是笑话,我给你们说个恐怖的。太平间的故事,发生在我下乡的一个山村医院。
三个女人同时笑起来,爱芳说:你以为我们还是小女孩?我们住的这间屋子就在太平间旁边,住了那么久都不怕,还怕你说的那不着边的故事?
林林阻止爱芳,摆出一副胸有成竹临危不惧的架势说:你就让他说,看他能把我们吓到什么程度。
晓瑞鼓励地看着家盛,好似他说的故事能吓倒她们,是能为她争得一些脸面的一般。
因为刚才林林的那个笑话让屋里的气氛变得融洽随意了许多,家盛便大胆起来,他想和女人们开个玩笑:说是可以的,不过要关灯,在黑暗中说,你们怕不怕?
家盛看了一眼晓瑞,没感觉有丝毫反对的神色,那边林林已经起劲地站起来去扯电灯的拉绳了,啪地一下,屋子里忽然漆黑一片。晓瑞禁不住往家盛那边挪了挪凳子,林林和爱芳那边无声,静等着家盛开口。
“那是发生在一年前的事情,我在乌林山卫生院下乡,同时还有一个地方上的女医生也下放到这个医院,她长得挺漂亮,头发有些天然的卷曲,眼睛大大的,皮肤很白,一看就知道是城市里出生的人,对了,她叫梅林。有一回,我们俩轮上一起值夜班,我们就呆在值班门诊间里,她很文静,极少说话,多半是我问三句她回答一句。
“那一夜根本没有病人看急诊,窗子外面的天也黑得出奇,山沟里的小镇一到晚上就万籁俱寂,除了值班室,别处没有一个地方是有灯火的。我捧着一本书看,梅林就坐在自己的办公桌边,在一张处方纸上写着字,写了几个字撕掉,再写,又是撕,我不知道她在写什么,她一直看上去有些躁动不安,我也不好问她什么。就这样,磨蹭到半夜,她站起来出去了,我猜想她是去厕所了。山乡医院的厕所很简陋,就是一个露天茅坑,当中拦了一道稻草篱笆,算是分隔了男间和女间。她去了好久,好像有半个小时了还不见回来,我有些担心,听说山里是有狼的,于是我站起来,犹豫着是不是要去看一下。正要出门,值班室的门却咿呀一声推开了,她回来了。我看她脸色有些苍白,就问她:你没事吧?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她摇摇头,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也不敢再问什么,还是坐下看我的书。过了一会,她终于开口问我:前几天王家巷子那个送来医院的女人有没有停在太平间里?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关心这事儿,那个女人是在山梁上拣柴禾不小心跌下来,摔破了头颅出血过多死的,送到医院已经断气了,来不及救。我回答她:那女人昨天好像已经被拉走了,太平间好像空了吧。
“她点点头,然后坐下继续在处方纸上涂写,又过了半天,她又站起来出去了。这一回,出去得更久了,很久不见她回来,我真的着急了,站起来往外去寻。我有些拿不准到底应该去哪里寻,去厕所的话,如果她真的在那里,倒是有些让人尴尬的事情。可是去了那么久,我想还是应该去找一下了,于是我走出了值班室。
“秋天的乌林山夜晚凉意袭人,天色黑暗到没有一颗星斗,我裹了裹衣服,往茅坑方向走去。那茅坑在太平间的北侧,要去那里必要经过太平间,我是不怕什么死鬼活鬼的,我打着手电一路往茅坑走去,经过太平间,发现那扇破旧的木门竟然漏着一道缝,没有锁。也许是把那个摔死的女人拉走后看门老头忘了锁了,我没在意,直接到了茅坑边,叫了几声,没听见有人应答。我有些着急了,想想是不是要把已经休息的医生叫起来一起找。我回头走,又经过太平间,那道门缝让我忽然有些不祥的预感,于是我走上前,把太平间的门推开,手电往里一照,哎呀……”
“啊——”一声惨烈的嚎叫,三个女人正听得聚精会神毛骨悚然之际,屋外的叫声忽然传来,女人们毫无准备,竟然也跟着尖叫起来,然后是凳子踢翻了的碰撞声,碗筷落地的破碎声,房间里顿时乱作一团。电灯亮了起来,爱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到床上钻进了被子,灯是晓瑞开的,屋里又恢复了通明的亮光,餐桌边,林林正抱着家盛的肩膀瑟瑟发抖。
屋外的惨烈叫声之后,绵长的号哭声断断续续地传来,越来越近,细听,好像是哪家死了亲人,正在一路哭着往后院太平间送。
一切恢复了平静,晓瑞沉默着收拾狼藉的屋子,目不斜视。家盛有些举足无措,跟着晓瑞的扫帚东躲西藏,却总是被晓瑞扫到了脚跟,他就干脆坐在里屋床上抬起脚,不沾地,像一只腾空的猴子一样,一边把旅行包里的衣物一件件地拿出来整理着。没有人再说话,收拾停当之后,晓瑞拉上了花布帘子,里屋就再也没有了声响。
外屋的两个女人面面相觑了一会,爱芳冲林林做了一个鬼脸,林林红了脸,把灯拉灭,往
自己的帐子里一钻,三个女人一个男人的第一夜,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开始了。
窗外的哭声一直持续到半夜才停歇下来,这一屋子的人,其实都无法熟睡。爱芳依然在想,家盛的手电照到太平间里面后,看见了什么?那个女医生到底去了哪里?在太平间里吗?在干什么?
林林把脑袋蒙在被子里,脸面一阵阵地发烧,想起刚才自己下意识地跑到家盛身边一把抱住了他,他也竟然把自己搂了搂,手里是有些吃紧的劲儿的。那一瞬,林林几乎忘记了家盛是晓瑞的男人,直到现在,家盛有力的手臂揽住自己的感觉还停留在多肉的肩膀上,温暖到竟然有些酸痛感。只是被晓瑞看见了,实在是有些对不住她的内疚。此时她想起了自己一直挂在嘴上的来福,心下里突然产生了一丝莫名的伤感。
那个叫来福的男人在介绍人的撮合下和林林见过几面,不久就没有了下文,到底为什么没看上林林,对方也没有明说。林林自己也感到有些没面子,前几次介绍人给她说对象,不是她嫌人家家境太差,就是觉得人家没文化,尽管林林自己只是一个护士,但她实在是觉得要挑剔一些才对得起自己的,几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