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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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3-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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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加深我这个想法的是在雷山县著名的郎德寨中。一场音乐会式的演出中,报幕的女孩子居然带着港台腔。在这古老的村寨里,虽然山水依旧,风物犹在,但在吊脚楼下,街口处,常常会有身着民族服饰的妇女挎着小竹篮,上来兜售此地的土产。诸如仿制的银冠和银镯、玩具化的竹笙和简易的绣片等等。一些有特色的吊脚楼已经被开辟为“景点”。在一处临池的木楼上,几位盛装女子背倚“美人靠”在刺绣,墙上挂着她们的绣品;栏杆外的池水被一片青翠的浮萍铺满,再后边是秀美的山川与高高低低的山寨。这漂亮的场面好像在等待拍照,或是等着游人挤在中间合影留念。他们的风俗、特色乃至生活都在商品化。我忽然想,这就是革家枫香寨和反排苗寨的明天吗? 
  生活在这浩荡而峥嵘的贵州高原上的人们,有多达四十九个民族身份。其中三十二个民族,十七个世居民族。他们在相互隔绝的历史生活中,创造了斑斓多姿又迥然各异的文化。由于传承有序,很多文化都是高深莫测的 “活着的历史”。然而,在进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时却遭遇到它们的终结者——现代化和全球化。 
  它们也有幸运的一面,是此地的政府与文化界觉悟得早。自八十年代这里便有了初步的保护措施。九十年代以来,一些保持原始生态并拥有珍贵文化遗存的村寨被列入省级文化保护单位。1997年中挪合作分别在梭戛(苗族)、隆里古城(汉族)、镇山(布依族)和堂山(侗族) 四处建立了“生态博物馆”,从而将这个诞生于法国的一种全新的文化保护的概念与方式,注入到贵州这些日见衰竭、亟待抢救的文化肌体中。法国人对待“生态博物馆”这一概念的明确定义是:“在一块特定的土地上,伴随着人们的参与,保证研究、保护与陈列的功能,强调自然和文化遗产的整体,以展现其有代表性的某个领域及继承下来的生态方式。”无疑,这是现代文明最科学的体现了。贵州历来有一批专事民族文化研究的学者,他们的优良传统是一直坚持艰辛的田野调查。因此各民族的文化底细都在他们心里。在他们的参与下,贵州可否建成一个世界级的多民族生态博物馆群? 
  然而,事情又有不可抗拒和不幸的一面,便是历史文明在当代瓦解速度之快超出我们的想象。当代人被消费主义刺激得物欲如狂,很少有人还会旁顾可有可无的精神。失去了现实和应用意义而退入历史范畴的民间文化自然被摒弃在人们的视野之外。因此现代化和全球化对它的摧毁是急剧的、全方位的、灭绝式的。几乎是一种文化上“断子绝孙”的运动。只要看一看大江南北大大小小城市与县城的趋同化和粗鄙化的骤变就会一目了然。 
  尽管少数民族的村寨都在偏僻之地,但凡是被现代化触及到的,即刻风光不再。一些村寨已经被改造为单调的工业化产品一般的新式建筑群;大批年轻人摆脱了千年不变的劳作与生活方式,走出村寨到外地打工,一切人文传统因之断绝。单是黔东南地区到江浙一带打工的人数已逾三十万。逢到过年时带回来的往往是王菲和任贤齐的磁带。当电视信号进入山寨,人们自然会把现代都市生活视如缤纷的天国之梦。那些与生俱来的传统风习便黯淡下去。这种冲击是时代的必然,但也正从心灵深处瓦解他们独自的精神。他们怎样才能从人类文明的层面看到自己文化的价值而去珍惜它、保护它、设法传承它? 
  如今使用自己民族语言的村寨急剧减少。仅举天柱县为例:2002年侗族村二百十三个,只有一百四十五个使用侗语;苗族村一百十二个,操苗语的还剩下三十二个。眼下,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基本上不穿民族服装,在反排苗寨我还看见一位穿牛仔裤的女孩子,竟和那些站在上海外滩与北京王府井街头的女孩一模一样,那些母亲与祖母传下来的精美绝伦的头冠、项圈、手镯、耳环、压领、凤尾和头花呢?十年前,一位法国女子在贵阳市租了一套商品房,花钱雇人去到各族村寨专事收集古老的服装与饰物。这套房子是她聚集这些珍贵的民族民间文物的仓库,每过一阵子,便打包装箱运回法国。她在此一千就是六年。最后才被当地政府发 


现,警醒之后把她轰走。且不说这位法国女子弄走多少美丽又珍奇的文化遗存,看一看北京潘家园的古玩市场的民族物品商店上成堆的民族服装与器物,就能估算出那些积淀了千年的村寨文化飘零失落的景象。而他们口头不再传说的故事、歌谣和神话呢?又流散到哪里去了? 不是正在像云烟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跋山涉水去到村寨里把那些转瞬即逝的无形的文明碎片记录下来,还是坐在书斋里怨天尤人地发出一声声书生的浩叹? 
  我看到一个村寨打算建立“文化保护区”的报告中的一句话是:要“在接待外来观光、旅游、采风、寻古探奇的客人的食、住、游、购、娱等方面形成一条龙服务”。如果真的实现这个想法,恐怕他们的民族文化最终都会像美国夏威夷的 “土著文化”——变成一种用来取悦于人而换取美元的商品。 
  少数民族存在于自己的文化里。一旦文化失去,民族的真正意义也就不复存在。这恐怕是对于少数民族文化的抢救和保护的真正意义之所在。 
  而对于正在无奈地走向贫乏和单一的全球化的人类来说,则是要尽力扼守住一分精神的多样。 
  
  
   四访杨家埠
  
  
   
  我坚持要在年底前召开“中国木版年画抢救中期推动会议”,是因为这个项目启动于年初,历时一年,收获甚丰。不少年画产地(如山东杨家埠,高密;河北武强,内丘;河南朱仙镇;湖南滩头;山西临汾等)普查已经接近完成,应进入整理和编辑阶段;另一些产地(如天津杨柳青、陕西凤翔、四川绵竹等),也将普查工作细密的筛子推人田野与村落。此时急需做的事是进行各产地之间的交流,相互借鉴,规范标准,确定期限,使最终的“收割”工作整齐有序。 
  此项工作在基本上没有国家经费的情况下展开,所仰仗的全是各地政府在文化上的自觉。山东潍坊的寒亭区和杨家埠深明大义,慨然出资支持这次会议,故而把会议订于12月26日在潍坊寒亭召开,邀请全国各产地派人来聚首一谈。当年事情当年办,不留尾巴进来年—— 此亦我做事的习惯。 
  既然来到寒亭,一定要去杨家埠村,看看那些依然刻印画晶的小作坊,拜访杨洛书老人。他今年七十八,却照例是每年农历十月二十五日到集上去买四大样(猪肉、白菜、粉条、火烧),煮上一锅,然后按照祖上的规矩,摆供焚香,犒劳案子,开张印画。我还要把从贵阳捎来的一瓶茅台送给他呢。 
  这次已是四访杨家埠了,原以为只是重温故旧,不料竟有令我惊喜的新得。一是在老艺人杨福源家中,看到墙上挂着一幅《孔子讲学图》。孔子在杏坛讲学,下面坐着七十二弟子。每人一个模样,身边标示姓名。过去不知道杨家埠有这样题材的画,大约与孔子是山东人有关。这种画不是纯粹的年画,而是年画产地刻印的版画。画面上的文字用的是木版书籍上的字体。这个细节颇引起我的注意。 
  在寒亭的两日里,每晚都要寻一点时间,去拜访此地的民间年画的收藏者。杨家埠一个突出特点是当地有人从事收藏。收藏的本身是一种文化上的自觉与自珍。它的好处是把遗存留在当地,不像山东的平度年画都已飘散四方,致使这次抢救一直无从下手。此外,我也很想了解此地民间收藏的水准,希望从中能有重要的发现。这次见到的寒亭的两位收藏者很有趣,一位藏画,一位藏版,好像分工来做。 
  藏画者为马志强先生。所藏年画二三百幅,间有高密手绘年画,但大多还是杨家埠的遗存,其间孤品甚多。比方《西王母娘娘蟠桃会》、《二进宫》、《一门三进士》、《文武财神》和《夜读 “春秋”》等等都是杨家埠历史上罕见的力作。一些巨幅而豪华的家堂,应在杨柳青和武强之上。其中一连四幅条屏《治家格言》,以“朱夫子治家格言”全篇文字为画面衬托,形式很别致。我注意到文字是刻书的字体,颇见功力。难道杨家埠曾经有这样的刻书高手吗?此外,还有十多卷《避火图》也都是见所未见。 
  《避火图》是直接描绘性爱生活之版画。或作为性生活的助兴之用;或作为性启蒙,在女儿出嫁时,由母亲悄悄放在陪嫁的箱底。形式为手卷,只有十二至十四公分宽;一连八至十二个画面,内容稍有连续性。如此大小,便于藏掖。《避火图》平时高高的放在房梁上,相传具有避除火灾之力。实际上是由于这种画不便出示于人,避人耳目罢了。昔日画铺卖画,都是把《避火图》贴在门后。杨柳青、武强等地也有《避火图》,但不及杨家埠这样花样繁新。马先生所藏的《避火图》中,竟在光着身子做爱的女子身边写上人名。有的是戏曲人物的女主角,有的是古典小说的女主人公。比如崔莺莺、青凤、莲花公主、娇娜、白娘子、荷花三娘、阿绣、花姑子等等;还有的是外国女子。看起来很荒诞,却由此可以窥见人们的心底。人们平时看戏时,戏台上那些艳丽五彩、谈情说爱的女主角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现在居然这样公开做爱,不正是宣泄着那时人们被压抑的性心理和性想象吗? 
  马先生的个人收藏远远在杨家埠年画博物馆之上。杨家埠是我国三大年画产地之一。但几十年前便是不断革命的对象。一次次的暴力洗劫,差不多空了。马先生的收藏很少来自当地。他广泛地从当年应用年画的黄县、滨州、莱州等地的乡间去搜寻,反而将失散的历史汇集得有声有色。 
  另——位藏版者为徐化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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