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不知为什么她心里隐隐作痛。十八岁,她也是十八岁跟了孟飞宇,他大她四岁,在酒店里当小工。她就像懵懵懂懂上了第一班开来的列车,从此没有过下车的念头。可是他,从有了这辈子吃喝不尽的钱开始,也有了平生对不起她的第一次。
那个女孩的样貌黄黎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孟飞宇所找的每个女孩都比她年轻,比她美丽,这是一定的。为了挽回丈夫的心,她做的最傻的一件事情就是去做隆胸手术。文文是她的第三个孩子,前面两个因为做生意操劳过度而流产了。她的胸部原本就不丰满,这下更早早瘪下去好似两只口袋。
隆胸过后,虽然她是变丰韵了,可是丈夫对她的厌恶已经从暗地里变得明朗化、公开化。他恐惧地盯着她胸前的两堆高峰,她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一种能够将人杀死的目光,那就是对她忍受的皮肉之苦完全无动于衷。
黄黎彻底心死了。她也有了自己的第一个情人。她并不爱他,但是她为了感谢他对她的眷顾,只要他开口,她都会解囊相助,直到她发现这个男人原来接近她的目的就是图财。
她主动给了这个男人一笔钱,然后再假装无意透露给他一只股票将要出现牛市的所谓内部消息。男人牢牢听了记住,又靠家里房产抵押借贷了一大笔钱,全部投入这只股。没两个月股市崩盘,男人也倾家荡产。黄黎选择这个时机中止了两人关系。从此以后,她爱上了这种在商场上较量,令人尸骨无存的游戏。
俗话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她对孟飞宇的恨意,岂止星星点点,那是整个情天恨海。她有多么深刻地爱过他、认定他,就有多么强烈的心要将他毁灭。
其实这种恨意,只不过是一个中年女人对于那个消泯她青春之人发自内心的咒怨。
为了女儿不受夫妻双方这种局面的伤害,黄黎在女儿初中时就安排女儿出国念书。小文文刚开始每三个月探亲一次,哭闹着要回国来陪爸爸妈妈,但是在黄黎软硬兼施的手腕下又乖乖回去。直到后来,文文逐渐适应了国外的生活,这次已经两年没有回来了,一放假就学外国同学去度假,只给黄黎发些自己拍的风光照和大头照。女儿的独立被黄黎看在眼里,当她思念女儿到心痛的时刻便会更加痛恨孟飞宇,如果不是他那些龌龊事在先,女儿小小年纪,何必就要背井离乡,离开母亲?毫无疑问,都是他的错。
最后黄黎给女儿买了一条长裙、一条短裙、一身套装、一身休闲运动服,最贵重的是一件长及地面的狐狸皮大衣,橘红色,艳光四射。简直可以放满一座衣橱了,但是独独没有买内衣。她从内心里不愿女儿长大,她的文文应该还是那个吃很多糖果、说话咬不准字、有一颗蛀牙老是喊疼的小宝贝。
为了迎接女儿文文的到来和筹划这次十八岁的庆典,黄黎主动给孟飞宇打了个电话:“女儿想见你,你要记得准时来,给她带一样不丢我面子的礼物。”
黄黎对孟飞宇说话的口气总是带着命令式的,令他马上有了逆反心理:“文文也是我的女儿,我想给她带什么礼物就带什么礼物。我带给她的任何礼物,她都会很开心。”
黄黎极其鄙夷地冷笑一声道:“那你还记得她是怎么欢迎你的情妇的吧?说实话,那是你送给她最大的一个惊喜。因为你这个人,根本不配做一个父亲!”
认识柔小蛮后,孟飞宇曾有一段梦幻式的日子,他甚至决定迎娶她,并为离婚做好了准备。
周末,他从黄黎那里带走十二岁的女儿文文,柔小蛮打扮得温柔可人,在动物园门口等他们父女俩。人小鬼大的文文一眼就看出父亲和这个阿姨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她嚷着要吃冰淇淋,要吃蛋糕,柔小蛮赶紧给她跑了半个动物园买来,她左手拿着冰淇淋,右手举着蛋糕,对满脸笑容的柔小蛮喊:“怎么有你这么丑的女人,你长得像只猴子!”说着,把冰淇淋和蛋糕双双拍在柔小蛮的脸上、裙子上、皮包上。
文文被孟飞宇情急之下掴了一巴掌,她转身就跑,回到家后原原本本告诉黄黎。黄黎看着女儿眼中老妇人一般的怨毒,第一次萌生将她送走的念头。
半年后,手续打点齐全,黄黎送女儿登上前往留学的飞机。文文没看孟飞宇一眼,搂住黄黎的脖子道:“妈妈,咱们要坚强。”
黄黎不禁落泪。回去以后,她跟孟飞宇好好算了一笔账,天高集团的资产,有多少姓黄,多少姓孟。孟飞宇理亏,听任黄黎重新分账,其实两人也是变相分了家。
黄黎紧盯孟飞宇帮助柔小蛮建立江山的每一分钱,全部算做股权抵押。黄黎更以负担女儿读外国名校等等巧立名目,终于在几年内迫使孟飞宇将天高自己名下的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全部过户给她,加上黄黎原本拥有的百分之二十,她牢牢掌握了天高百分之七十的股权,掌握了天高的江山。
她该得意地笑了,但是黄黎没有。她害怕孟飞宇坚定离婚之心诉诸法院,那么在分家产的方面对于拥有更多资产的她是大大不利的。她在心腹律师的建议下,早已偷偷开始收集孟飞宇婚外偷情的证据,作为有朝一日法庭相见时的最后王牌。
她知道总有这一天,孟飞宇情场受挫,江山拱手,她的失意只是暂时的。黄黎朝他脖子上套的绞索越粗越急,他反抗的一日就将越快到来。
孟飞宇气急败坏归气急败坏,但是黄黎也确实重重提醒了他作为父亲应尽的责任。他马上给蔓琳打电话,语气也洋溢着万般柔情:“出来吃晚饭,愿意吗?”
“万岁!”蔓琳在话筒那边狂呼起来。孟飞宇主动邀请她一起吃饭,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每天都需要她打电话给他,先试探他是否下班后有安排,然后才提议听说哪里的东西好吃,一起就餐,十有八九她都遭到拒绝。
孟飞宇给她的解释是,他最近有重立锅灶另开张的打算,正在接一桩大单子,如果能接下来,他会另外注册一家公司,彻底摆脱黄黎的掌控。蔓琳也希望会出现这样的柳暗花明。
两人一起去吃客家菜,海阔天空无所不聊。蔓琳正受宠若惊感觉到甜甜的满足,孟飞宇忽然道:“吃完饭有件事求你啊。”
“什么事?”
“替我参谋,给女儿十八岁生日买什么礼物。”孟飞宇尽可能把话说得轻松。
蔓琳敏感而骄傲的心还是受伤了:“噢,你是因为这个才和我一起吃饭。”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刚好有空,你又是年轻女孩子,应该了解文文的心意。”
蔓琳感觉到自己又有哭的冲动:“你错了,我不年轻了,我已经二十八岁了,还没有事业,没有家庭,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还冲动无知。再过两年,我就三十岁了。一个三十岁的女人,就等于一百岁,年轻的是你的文文,但她也有可能被人不珍惜着,就这么老去……”她突然哽咽,丢下筷子,把头搁在双臂上,心绪难平。
孟飞宇木然,干瞪着两眼:“你说吧,你想要我怎么做?”
蔓琳抬起头来,擦去眼角的泪痕:“我只有一句建议,钻石是女人最好的礼物。”说完,她摘下餐巾擦擦手,提起包离去。转过身时,她听见自己心碎成片的声音,再也拼凑不完整。
柔小蛮从快乐中猛醒,发现自己快三个月没来例假了,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
隔壁小区里有一家药店,柔小蛮趁黑灯瞎火,欲盖弥彰地戴了一副大墨镜,在店面快要打烊时蹿进去,要求买孕检试纸。
东西拿在手,以最快的速度冲回家,细看说明,最好是在清晨使用,效果最佳,于是只好按捺了性子,等到第二天早上。
一大早她就拿着试纸进了卫生间,等着看结果的这一分钟里,林梦南正好来了电话,她狼狈不堪地左手拿电话,右手看试纸。
当那个紫色的竖条出现第二根时,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停止了跳动——她怀孕了,怀了林梦南的孩子。
“小蛮,小蛮?你在吗?在听我说话吗?”
她已经激动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也什么都不想说。直觉是别把这个天大的消息这么草率地告诉他,林梦南,他还是个孩子,会吓坏他的。需要找个温柔和舒适的地方,给他灌输很多的责任感,有孩子的幸福和美满。她已经不年轻了,她多么高兴自己能有个孩子。
柔小蛮对着电话那头说了一句“待会儿给你电话”,然后关了机。
她看着那条试纸在马桶中旋转着消失,突然又不能置信起来。
给梁媚打电话交代了上午开会的内容,柔小蛮当即开车去了医院。
医院的妇科门前总是有些游移不定的男人,所以可以理解,有些出了意外的女人总是希望有个男性陪伴在侧。柔小蛮独身前来,又一身名牌裹身,被无数复杂的目光挑剔了个干净。
她按照医生吩咐做了化验,边看报纸边等待结果,十分钟后,有位护士叫她:“二十六号,去拿化验单。”
她接过那张纸片,清晰地看见盖着两个血红的字:阳性。
没错,她真的怀孕了。
如果身边没有那么多愁眉苦脸的女人,柔小蛮几乎要双脚齐蹦,吼上一嗓子。突然,她发现前面诊室门口一晃而过一张面孔,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恍如隔世。她不顾一切冲过去。
果然是她,蔓琳。蔓琳低着没有血色的脸,冷冷地看着做完堕胎手术的女人们从她面前被人搀扶着走过,只有当门帘背后正接受手术的女人突然爆发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才会催生出她脸上痛苦的凄迷之色来。
蔓琳也许意识到了什么,一抬头,正和柔小蛮四目相对。谁都不用说什么,在这样的地方不期而遇,彼此之间都是透明的,想要有什么掩饰反而显得虚假和可怜。
蔓琳咬咬嘴唇,柔小蛮轻轻上前一步:“找个地方坐坐,好吗?”
“马上轮到我了。”蔓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