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那就是我家。”
“老师来了,爷爷……”
马珍珍先对我说,接着喊。
我终于看见了远近闻名的治沙能手牛作孚老人。与我想象的竟很相似,脸盘宽
而黑,眼神里透出一股子犟劲儿,说话声音洪亮,只是腰明显驼了。“是陈老师吧?
快来快来,我们珍珍回来老夸你着呢……”老人爽快地说。我说:“您老身体挺不
错的。”老人马上说:“到底不行了,过七十的人了,不过,能吃能睡,啥病没有…”
走进其中一间屋子,我颇为吃惊,令我吃惊的不过是“清爽”二字。在马儿庄,
几乎所有的屋子里都少不了一样东西沙子。窗台上、家具上,甚至锅里碗里,
随处都能看到沙子。而在牛作孚老人的屋里我确实找不见丝毫沙子。地上铺着砖,
砖缝里干干净净。炕上的被褥也很整齐。炕后面的墙上贴着几幅退色的剪纸,很生
动。
“是您剪的吗?”我问。
“我没那水平,是珍珍妈剪的!”
想不到,老人竟毫不忌讳。我不好意思多问什么,便继续盯着那几幅剪纸:不
同形状的兔子和不同形状的猴子……虽然退色了,而灵气依然,生动依然。
“我属兔,她属猴……”
“谁属猴?”我有意识地问了一句。
“还有谁,她妈。”
老人指着旁边的马珍珍。
马珍珍正给我端来一杯水。
“她妈还回来吗?”我问。
“不回来了……走了六年了。”
我并没有从老人眼里看出一丝幽怨。
“外面玩去珍珍。”老人说。
珍珍很听话地出去了。
“当时,没留下啥话?”
这样套老人说话,我实在不好意思。
“没有。”老人简单地答。
“我听说……”我欲言又止。
“拿走了三千块钱……其实,箱子里的钱比三千多,只拿了三千,不过就是个
路费嘛……”老人把面前的煤油灯点着了,手上握着个青铜烟瓶,动作缓慢。
“都说她把我骗了,我不这么看……我倒觉得,她是看得起我。”老人使劲吸
了几口“水烟”,然后持重地说,“退一万步想,她起码相信我是个厚道人,对不
对?要不然,她咋敢把亲生骨肉撇下呢……反正,不管别人咋说,我是这么想的。”
我使劲点头。
“就算她是个骗子,谁先骗的她?马小虎不是我们马儿庄的人吗?是谁把人家
姑娘骗到这种……栏杆地方的?”
说到这儿,老人动情了。
我不想再提别的问题了。
十二
后来,我和牛作孚老人成了朋友。我应邀从学校搬到林子里来住了。马儿庄街
上的一些人,比如那个走路令人想起鸭子的矮个男子,那个说“再出十个治沙能手
也没用”的老者,还有学校的一些老师,总想从我嘴里套出些关于老人和李蓉的风
流韵事,总喜欢这样问我:“老家伙给你说了没有,那四十天,他到底弄成过几次?”
我总是胡乱应付过去,而事实上老人的确给我讲了许多他和珍珍妈那短暂
的夫妻生活,甚至他和前面三个妻子之间的一些趣事……有很多值得一讲的东西,
遗憾的是,我一直没心情讲出来。每天我和马珍珍走在学校和葫芦滩之间的路上,
我教她唱歌、给她讲故事,她呢,给我背课文、跳舞……有时候,我们会谈起她的
同学王明,她总是用地道的马儿庄话问我:“老师,以后我还能见着王明吗?”我
只好如实说:“见不着,永远也见不着,因为他已经死了。”马珍珍就沉默下来了,
就像在课堂上,一个问题她并没有听懂,却不得不沉默着
有时候我们还会谈起她妈妈。
“珍珍,知道你妈妈走哪儿了?”
“当然知道,回她家了!”
“她家?她家在哪儿?”
“在南方呀。”
“南方有多远?知道吗?”
马珍珍就伸开两只胳臂说:
“这么这么这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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