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库放水,没人通知我们,早上乡长在大堤上巡察,看到水势大,就把民工调上来,
准备抗一抗,人刚来,水就把大堤顶破了。开始水头就大姆指样粗,他一屁股坐上
去喊快拿草包喊着喊着水就变粗了,一股劲地把他冲出老远,人还没站牢,堤就毁
了!现在劳力都在堤上,村里没人,东西是救不出了。”说罢,红着眼睛,不敢看
书记,朱书记跑到决口处一看也大吃一惊,脚下只感到大堤微微抖动,转身对老彭
说:“危险,这堤也难讲能保住。”老彭看看四周湍急的浊流,颤声说:“那赶快
把人救出来呀!”朱书记大声喊:“快,把小划子都搬到堤这边来,到村里去救人,
每个划于上都要带着竹篙!”一群人把小划子靠上岸,再搬到堤内,然后向村中划
去,朱书记和小陈上了小划子,老彭也要去,被他俩拦住了,小划子在洪流中一上
一下,来回一次也就救出三四个人,更多的人站在房顶,树上,电线杆上挥着手,
流着泪,摇着头,喊着船,都出不来。老彭在大堤上把救出来的老人妇女安置下来,
水越来越大,几个妇女则上岸,就抱住他的手,跪在地上哭得直不起腰来,一个女
人抬眼说:“庄稼没了,房子没了,男人也找不着了,为啥还要把咱救出来呀!让
俺跟水走了算了吧!”说着就要往大堤上跑,老彭一把拉住,哽咽道:“大嫂你要
挺住呀!”几个村民也拉着那一个妇女,都呆呆地看水冲进村内。默默地流着泪,
老彭不愿让人看到自己脸上的泪水,便抬眼向前望去,泪眼朦胧中,只见漫天大水
扑面而来,有如冬月清辉,慢慢地渗透到他的内心深处。
这时,朱书记抱着个孩子上了断堤,连声说:“不行,水大,小划子不管事。”
他咬咬牙,两边看看,又上了水泥机动船,找到正躲在一边抽烟的船老大,说:
“把船从决口开进村去,那样救人快当多了,你再辛苦一次吧!”
船老大抬起头,一听,惊得把香烟掉到脚板上,烫得他直顿脚,他伸头看看水,
摇头说:“朱书记呀,进不得呀!这么大的水,我手都发抖了,哪里还敢开船?”
那婆娘也一把抱住船老大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叫道:“他爸你要去我就去死!。”
小陈赶紧把那婆娘拉起来,说道:“啥熊样子?”船老大哭丧脸求道:“不是不想
去,是不能去呀:船毁人亡咋个办?我上有老下有小哩!朱书记你老人家就是拿盒
子炮抵着我,我也不敢开呀!一进去非翻船不可!”朱书记说:“老彭你们先把人
带下去。老大,我跟你在船上一块进去,我不会水,要翻船我先死。”船老大不吱
声,几个干部把船上的人扶下船,都站在大堤上,眼巴巴地看水泥船。忽然“嘟嘟”
几声,水泥船慢慢向决口处挪动,只见朱书记和船老大都黑着脸站在驾驶室内,船
老大婆娘拉着老彭的手,说:“你是省里来的领导,你要给我们娘仨做主呀!”
老彭一边连说没事没事一边紧张地看着船,船头好不容易对准了缺口,但上游
的水又把船冲斜过来,只见船老大吐口唾沫,眯着眼睛,把船开过缺口,再掉过船
头,然后对准决口直冲过去,水泥船随着洪水一下冲进堤内,只见船头一低,船尾
高高竖起来,一下闪进堤内,原地打个旋,终于稳下来。老彭松了口气,才发现手
中的磁带转完一面了。大船进了村,救起人来就快多了。几个年轻男女拉着高压线,
水浸到脖颈,一步也没法动,人象鱼浮子似的,在水中晃动,水泥船靠上去,他们
这才上了船,早软了。小划子从各处划来,把人往水泥船上送,然后再回去。老彭
蹲在大船上,不问男女老少,只管见人就拉,累得直喘粗气。一个小姑娘,听老人
说脱了下身衣眼才能泅水,不然非没命不可,便脱了下身衣服向大船游来,老彭把
她拉上船,一看,吓了一跳,赶紧用条旧床单把她包起来,小姑娘人已经软了,脸
白得象纸,连哭都没力气。上了船的人,眼见得半天内家园无影无踪,眼前一片汪
洋,泪水刷刷地流了下来,几个妇女站在船角落里,浑身是水,叫风一吹,冻得直
发抖,哭得让人心寒。男人们都沉默地盯着大水,呆滞无神。老彭安慰道:“县委
朱书记就在船上,一定会解决你们的困难的!”他自己也难过得说不下去,便拿了
半盒饼干塞给那个小姑娘,小姑娘见到他,哭道:“大哥,俺不活了没脸见人了!”
老彭说:“什么话!要是喊我大哥就听我的话,不要乱动!”小姑娘把饼干搁在手
掌心,泪水啪啪往饼干上掉。老彭抬头看看朱书记,朱书记说;“把那几箱饼干发
下去,先吃点东西垫肚子。”这时,又有两条水泥船开过来,停在大堤边上,用话
筒向这边呼喊,朱书记站起看了看,说:“这下好了,问题不大了。”一边指挥群
众往那边水泥船上去,一边叫人把乡长书记喊来,老彭和小陈站在船头,眼见得整
个村庄在洪水中消失不见,广阔的水面上,只有一排电线杆头子在水中延伸,相视
无言,都摇头叹息。
这时,几个乡干部跌跌撞撞地上船了,喊着朱书记,都围在朱书记身边。老彭
依次看去,个个都是浑身透湿,精疲力竭。朱书记把香烟散过去,给他们点上烟,
又招呼把饭和饼干搬过来,大家都抽着烟,不说话,河面上只有马达的轰鸣声。漫
长的河堤象积木玩具似的,一截一截浮在水面上。洪水拍打着残堤,已经淹死的小
牲口从船边漂过。朱书记对老彭说:“老百姓是灾民,咱们的干部,也是灾民。洪
水来了六亲不认呀!”边上一个老百姓说:“咱乡长家都冲掉了,四间大瓦屋呀!”
只见一个红脸汉子猛地抽上烟,对朱书记说:“朱书记,你要给我们乡拿主意呀!
咱们乡几千人口,啥都没有,往后工作怎么做?”“你看,书记家也淹了,电视机
啥的都放在棺材里,也叫水带走了,怕是难找到了!”乡秘书接着说:“他老婆骂
他不顾家,要喝农药呢!难过呀!”
乡长红着脸,说:“咱不难过谁难过?乡亲们死干活干一年,原指望有个好收
成,大伙过富裕日子,现在好了,只怕人心散了,再聚不起来了!”
朱书记说:“那也别泄气,你们的难处县里知道。现在不谈这个。你们赶紧吃
点东西,然后去点点人数,有没有没上来的人。我把这船人和彭记者送到杭台乡,
再回来,千万别出人命事件呀!”
乡长书记点点头,赶紧吃着饼干。朱书记看了一会,然后一个人坐在船头,双
手抱膝,看着两边的大水,感叹着对老彭说:“这条古河呀,真是讲不清,好起来
疼死人,恶起来害死人,唉!”
船向前去,水面上船渐渐多起来,不时有人向朱书记远远地打招呼。船向一个
岗地开去。水边停着二三条水泥船。有许多灾民正从船里走下去,朱书记说:“那
就是杭台乡,叫乡里派个车,但要赶上开闸,恐怕来不及了!”老彭说:“赶不上
也不要紧,人算不如天算,今天也算是开了眼界!”朱书记挥手让船靠上。码头上
到处是刚刚转移出来的老百姓,有上百号人,早有几个乡干部看到朱书记,几步围
上来,齐声呼唤:“朱书记,咱们乡绝收了……”又都停下来,几个偌大的中年汉
子硬是憋着泪水,朱书记低声说:“象什么样子!咱们的干部这种时候要紧的是坚
强!耍哭,找个地方去痛痛快快地哭,别让群众看到!”几个乡干部都垂下头,无
声地抽搐着裸露的黑肩膀。朱书记转过脸,使劲地握住老彭的手,半晌才说:“把
这些都写写啊!写写咱们的干部,他们也是人啊!”
老彭点着头,说不出话来。
分手时,老彭和朱书记握握手,小陈也向朱书记招呼道:“我明天回县里,书
记有什么事要交待的,大嫂那儿?”
朱书记说:“孩子考初中,也不知怎么样。算了,你们快赶路吧!不然到英山
大闸天要擦黑了!”
沿着沙河大堤,走不了多远,便上了古河大堤。水大得惊人,早已分不清哪里
是分洪道,哪里是干流。向前看去,英山大闸蓄洪区已是汪洋一片,滔滔洪水无边
无际,千里古堤离水面不过一两公尺,两边临水,一直延伸到远方。大堤上挤着数
不清的灾民,大篷车速慢了下来,小陈眼尖,远远发现一群人,围在一起,其中有
个潇洒老者,站在人群外,小陈说:“老彭,你看,宋书记在那儿!”老彭赶紧让
大篷车停下来,两人跳下来,小陈问司机要不要到大闸管理处住一夜再回去,那人
说:“现在哪里敢睡安稳觉呀!大闸下有孩子他舅,也不知遭水了没有,我要去打
听打听!”说着,“蓬蓬”地把车开走了。
老彭和小陈走到宋书记身边,看到秘书长同学,还有地、县的负责人。老彭问:
“怎么样,情况还好吧?”
老同学和书记秘书都说:“人都出来了,就是没有吃的,粮食是个问题。”几
个人正说着,只见宋书记停下脚步,原来有一家人正在建灶烧锅,一大锅红糊糊的
不知是什么东西,宋书记问:“锅里面煮的是什么东西呀?”那农民也不知是啥来
头,没好气地说:“南瓜、辣椒,刮油哩!”宋书记又问:“你们出来几天了?”
那人说:“反正三天没吃上正式饭菜了。”边上有人说:“这是省委宋书记,专门
来看望慰问你们的,大家欢迎。”
宋书记点点头,看着渐渐围聚过来的人,大声说:“大家要相信政府,共产党
是不会让老百姓挨饿受冻的。”他问站在身边的一个面黄饥瘦的中年人说:“你是
不是党员呀?”那人点点头:“是哩,家也淹了,老婆孩子都住在大堤上哩!”宋
书记说:“是党员就好,要把村里的党团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