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找理由让他去复查。可他不肯查,还要我们保密,他要干一些事情。”
林化文望着远处的王品成说,“这也是一个好同志啊!”
郭茂助站在林化文身后,注视着他的花白头发。林化文要到人大了。总有人要
退出历史舞台,也总有人激流勇进,这由不得哪个人,这是自然规律。他甚至想,
也有许多他的敌人盼望他出事,他挪出一个位置,就有若干人受益。林化文在组织
部门时间长了,很会当官,不大会干实事。周少鹏接班后,他会有更大的发展,因
为他看出周少鹏到农业县来的目的。平原县不仅田多地肥,而且河汊纵横,适合大
力发展养殖业,他已经有了一个全盘计划。他对林化文说:“王品成干得不错的。”
林化文的秘书小马走过来说:“老书记去世了。”
车队迅速离开葛塘乡。
方方面面的车子停满了医院的院子。老县委书记在平原县干了一辈子,县里在
位的和已经不在位的干部都曾得到过他的提拔和帮助。现在,大家更多地想到的是
他的好处。人就是这样,总在最后的时刻软弱下来。老书记的家属拦住林化文,要
求解决房子、子女就业、抚恤金等问题。能把县里的干部像拨算盘珠那样调配的林
化文,在他们面前束手无策。公安局不得不出动警察,才让他脱身。
王品成触景生情,不敢再看下去。他对在人群中忙碌的刘媛说:“老书记的后
事,你要多操心。”
“都安排好了。”刘媛说。县医院专门有人处理老干部的后事,他们平时在各
个岗位,一旦需要,马上就能抽调出来流水作业。她说;“王县长,你放心。”说
完就去忙了。如果在平时,她会当着大家的面和王品成多说几句,多少有些孤假虎
威的意思。现在她要回避,她知道,接替王品成的人肯定就在人群中。她看到郭茂
助在远处,就借故往那里忙,顺理成章地和他笑笑说:“郭县长,忙啊?”
郭茂助一直在注意观察工品成,他看到王品成的脸色发黑,如同抹了锅底灰。
手机响了,在省城的朋友告诉他说没有找到什么治疗肺癌的特效药。“除非他到省
里来住院,否则还真帮不上忙。”朋友说。他关掉手机,朝刘媛点点头,他知道刘
媛问候的意思。刘媛这些人就像知了,总是择栖高枝歌唱,树倒了又会另择高枝。
彭丽云与刘媛不一样,她不要求什么。事实上,分管农业的郭茂助也不可能给卫生
系统的彭丽云什么。他想找王品成,突然看到一辆“林肯”昂着车头拐进医院,接
着,驾驶室下来一位高个子。高个子绕过车尾拉开后排的门,彭丽云从里面出来。
彭丽云挽着高个子的胳膊进了大楼,连背影都散发着幸福和甜蜜的气息。郭茂助知
道,高个子是彭丽云的丈夫。彭丽云对他热烈,和丈夫又是这样恩爱,他觉得女人
像官场似的让他看不懂。
彭丽云的丈夫从北京飞到省城,有急事回县里,彭丽云就跟着回来了。夫妻在
一起的时候,来不及想别的,而是抓紧时间恩爱。她为有一个出色的丈夫骄傲,但
她知道丈夫是那种谁都敢爱的人,也知道丈夫外面有情人,骄傲就大打折扣,就想
报复丈夫,就特别嫉妒其他女人。她弄不懂刘媛凭什么当副院长,并且还是院长的
接班人。大家都知道刘媛的业务能力并不强。
“她凭什么?”彭丽云曾经问郭茂助。
郭茂助遇到这样的问题就头痛,李岚不止一次这样问过他。高中毕业的李岚想
借助他的力量在农行当干部,他都说时机不成熟。其实他是觉得李岚根本不是当干
部的材料。他劝导彭丽云说:“总要有人当领导的。领导也许不是哪方面最强的,
但一定是综合起来最好的。”
郭茂助上车,“林肯”、彭丽云夫妇的背影像贴在他的眼球上的。医院门前的
路两旁摆满了水果摊,水果一箱一箱地码着。一家家的小吃部取着来头大得吓人的
名字,仿佛全世界的大饭店都搬过来了。“王县长的车在前面。”司机小陈说。郭
茂助想也没想就说:“慢一点,到路口向和他相反的地方拐。”
王品成从后视镜中看到郭茂助,让司机慢一些,没想到郭茂助的车更慢。到路
口,司机问去哪里,他脑中一片茫然。夕阳在西天渲染出悲凉的气氛,一些鸟儿急
匆匆地飞着。他下意识地咳嗽起来,司机担心地看着他。他挥挥手,从咳嗽与咳嗽
之间的空隙挤出几个字:“……去……葛塘……”
车到工地时天已经黑了,夜空高远寂寥,几颗星星鬼似的眨着眼。寒冷如水浸
透了王品成的衣服,让他不停地颤抖。工地上没有人,这与计划中的加班加点出入
很大。车开进了乡政府,值班的乡民政助理急忙把乡党委书记和乡长从麻将桌上拖
来。
“快元旦了,让大家歇一歇。”乡党委书记说。他一直在基层工作,是县委常
委,县党代会上他将任县委副书记。他的语气中分明有一种分寸感。
王品成笑着说:“茅书记,抓抓紧,孩子们开过年就能搬进去呢。”
“主要是钱不到位。”乡长年轻得像一棵茄秧,“拨款没到。”
“不是说拨了吗?”王品成问。
乡党委书记仰头打了一个喷嚏,揉着鼻子说:“我们还没见到。”他又把王品
成拉到一边,用乡长也听得到的声音说:“老弟,有事大家做,你不要太着急。孩
子们上不了学,我这个父母官也急。我都急几年了,可是,钱呢?”
“林书记说拨钱了。”王品成说。
“这是大事。郭县长准备拿出冬季兴修水利的款子,他敢拿,我还不敢要呢。
这里面有政策。”乡党委书记将皮大衣往上耸了耸,手掌摊开接了几点雪粒子,
“下雪了,到里边暖和暖和。”
七
夜里下了一场大雪。元旦早晨醒来,世界仿佛搬进了童话,没有了差别,只有
洁白的美丽。清冽的空气让人七窍通畅,地上白得让人不敢迈步,而每一条道路都
好像失去了方向,又好像都能通往同一个目标。
大雪推迟了出门的时间,原定9:00开的团拜会10:00才开。老干部都是提前到
的,他们很兴奋,如同终于从关久了的笼子中逃出来的老麻雀。迟到的都是在职的
干部,老干部就骂声连天,还有人要带头罢会。
林化文和朱达南坐在主席台上。朱达南和平时一样,脸上总是带着笑。县长和
县委书记很难相处,平原县却是一个例外,他从不争功,林化文也不是鸭肚鸡肠。
林化文铁青着脸不说话,而是用目光冷峻地看着会场。他的目光是电熨斗,几个来
回,会场就平静了。
10:00,团拜会成了批评会,林化文发了他平生最大的一次火。他甚至说:
“平原县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是看我林化文要到政协了,就不把我当一回事了?”
迟到的人并不是这个原因,他这么一说,倒好像是这样,迟到的就把头低下去,没
迟到的就昂起头以示区别。大家又觉得林化文未必能记住谁迟到谁没有迟到,迟到
的就有人抬头,想冒充没迟到的,没迟到的担心林化文以为他有恃无恐,就有人低
头。低低抬抬,弄得大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坐在前排的老干部都回过头去看笑
话,在职的干部好像成了考试作弊被当场抓获的小学生。
林化文知道说重了,自己多少有些借题发挥。他原来是去人大的,昨天半夜,
市委书记打电话给他,说人大主任都由县委书记担任,新的安排是他去政协。他半
夜没有转过弯来。他看看会场气氛不对,又反感老干部的做法,喝了一口水,缓下
语气说:“今天下雪,大家平时都辛苦,难得睡个好觉。下不为例。”他对县长朱
达南说:“下面正式团拜?”
大家这才轻松,会场上气氛也好了。大家又立即想起林化文刚才的话,大家还
是第一次听说他要去政协,又怕听错了,就面面相觑,或者窃窃私语。朱达南也是
第一次听说,写了一张字条给林化文。林化文朝他点点头。大家注意到朱达南和林
化文的动作,都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林化文现在还是书记,而且平时比较谦和,又
都得到过他的关照或提拔,大家同情他,也怕刺激他,都恭敬地坐着。
王品成和郭茂助坐在在职干部的第一排,级别和排名差不多,照例应该坐在一
起,却因为两个人之间正好隔着过道,分开了。座位前都有席卡,不好随便和人调
换,只好那样坐着,两个人似乎都想到这是天意。隔着过道小声说话,既别扭又吃
力,但还是把话说清楚了。昨晚,葛塘乡党委书记留下王品成玩麻将,王品成不好
拒绝,半夜后才冒着纷飞的大雪回城。他问郭茂助拨款的事怎么样了,郭茂助说正
在努力。
“有困难吗?”
“……没什么。”
“是不是有压力?”
“……林书记……”郭茂助恰到好处地欲言又止。他主动许诺赞助的时候有许
多冲动的成分,后来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正好林化文阻止他,使他有了退缩的
理由。他什么都没有失去,反而有了意外的收获。
王品成明白了,林化文他们那样做,只不过是尊重一下他最后的愿望。他知道
建两个中心学校确实有许多不切实际的地方,教室有了,可教师不够,教学设备没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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