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两个中心学校确实有许多不切实际的地方,教室有了,可教师不够,教学设备没
有,这是这个方案没有得到县人代会通过和县委政府批准的原因。他现在再提,实
际上是孤注一掷。但他不甘心,他总要留下一点什么,即使中心学校是空壳子,毕
竟有教室了,其余可以由他的继任者接着搞。会后,他拉住郭茂助。
“我的情况,你知道了吧?”
“常委的事?”
“不,不是。常委是你的了。”王品成豁达地指着自己的鼻尖,“我,肺癌晚
期。”
郭茂助设想到王品成这样说,一阵慌乱:“新年新岁的,你胡说什么!”
“我说的是真话。”王品成叹着气,“所以,无论如何,你要支持我。”
郭茂助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伸出双手去扶工品成的肩膀。
“怎么样?”王品成热切地问。
郭茂助说:“我一定想办法。”
郭茂助匆忙回办公室,专款不能动,有没有其他钱呢?他找来县政府办公室副
主任老许商量。老许说没有。
“你要钱干什么?”老许问。他马上明白不该问,又说:“你要多少?”
“30万!”郭茂助说。
老许吓了一跳:“这么多?这么多,我儿子那里有困难。你知道的,他的钱投
到房地产上去了,现在又到年底……”
郭茂助笑着说;“你放心,我不是敲竹杠。”
“是赞助王品成吧?”老许醒悟过来。他见郭茂助点点头,想了想说:“你和
他,鹿死谁手还没定,你现在帮他,不是……”
郭茂助没让老许说下去,有些话不需要说明白,即使是只有两个人。他忽然想
到,如果王品成的病情公开了,王品成就会被逼进医院,就没有机会拉赞助了。他
以一个医生的名义给县电视台打电话,说提供一个先进事迹。
县电视台立即行动了,他们准备踏着积雪兵分三路,一路去医院,一路去找王
品成,一路去清流乡和葛塘乡,动身的时候又通知了县电台和县报社。他们明显经
验不足,出门才想起要请示。台长让大家作好准备,他和电台台长、报社总编去县
委。
林化文没有追究他们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即使县委常委讨论事情,会议没
结束,内容就透露出去了,何况这种事情?他找来县长朱达南和县委常委、宣传部
长邵鸿研究,又和在省里的周少鹏联系,决定报道,并准备向市里汇报,把这个典
型宣传出去。
邵鸿说:“也该出一个典型了,不能只是黄榴雨嫁日本鬼子。”
王品成肺癌晚期的事立即传遍县城。卢清华在家,突然接到李岚的电话。卢清
华问她是怎么知道的,李岚说在街上听说的。卢清华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人和王品成
捣蛋,一个干部的提拔往往会被一些谣传耽误,现在是王品成的关键时期,何况这
个消息是李岚传过来的。她冷冷地说:“李岚,你怎么也相信谣言?”李岚急忙说:
“我不相信,所以才问你的。”卢清华笑着说:“你是来证实的吧?”李岚听出卢
清华的言外之意,不禁有些恼怒:“卢姐,你不要这样。”李岚放下电话,卢清华
心里不踏实,想打电话给刘媛,电视台却打电话来找王品成,说要采访。
卢清华慌忙打王品成的BP机。
王品成在去葛塘乡的路上,腰间的BP机疯了似的震动,一连串的电话号码和中
文信息排在上面,手机也响了。他回了一个,对方问他的身体怎样,又回一个,还
是这样问。他知道自己得病的事传开了。他没敢回卢清华的电话。
“桑塔纳2000”进了葛塘乡政府。
“你怎么不早说!”葛塘乡党委书记急匆匆迎上来。“你怎么不早说!”
王品成一下子瘫在车门口。
电视台、电台、报社的记者很快赶到。卢清华也乘郭茂助的车来了,她被李岚
搀着下车,郭茂助皱着眉头走在前面。接着,林化文带着夏惠铭、朱达南带着刘媛
也到了。一辆辆黑色的车在雪地里格外醒目。
王品成非常平静地对待这一切,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使得卢清华也将大
哭改成啜泣。王品成没有想到隐瞒病情引起了轰动效应,他什么也没说,林化文他
们帮他说了,他们说比他说更有说服力和感染力。屋外是漫无边际的寒冷、茫茫雪
原和灰暗的天空,这些都成了悲壮的背景。
八
王品成的事迹被市里压住了。市里的意见是先在平原县宣传,因为春节快到了,
市里拿不出精力,老百姓的注意力也不在这上面,等过了春节和省里联合宣传。
平原县很快传遍了王品成的事迹,各界纷纷捐款建造清流乡和葛塘乡中心学校,
彭丽云丈夫的“四海贸易大厦”决定为去那两所学校工作的老师建宿舍楼,黄榴雨
的日本丈夫在电话中听说这件事后,表示要捐助两所学校的教学设备,他春节接黄
榴雨的时候带钱来。中心校真的动工了。一些民间医生找到王品成,要无偿为他看
病。他们开了一张张药方,卢清华把药方送给夏惠铭看,夏惠铭扫了一眼:“一派
胡言!”
“夏院长,你救救他吧。”卢清华哭着说,“他以前要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你要原谅他。”
夏惠铭捻着胡须说:“你这话说差了。他没有对不起我,我也谈不上原谅他。
我下来是我到年龄了,刘媛上去是因为年轻。”
“那他还有救吗?”
“从片子上看,不行了。”
卢清华哭哭啼啼走了,女人不能遇事,一遇事就晕头转向。夏惠铭又仔细回想
土品成的脸色。那天在葛塘乡见到王品成后,他就在考虑这个问题。从中医这个角
度说,人有没有病,都能反应在脸上,王品成的脸上只有疲惫、焦虑和恐慌,毫无
病入膏盲的样子、可X光却说王品成不可救药了。他不敢说X光错了,但也不肯轻易
否认自己的判断。他甚至想会不会是误拿了别人的片子,或者有人在片子上做了手
脚,或者是王品成和刘媛联手制造假象。想到这一步,他不敢往下想,他是医生,
一切凭事实说话,更不能把别人往坏处想。但是,这些问题又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逼得他不停地考虑。当他觉得王品成和刘媛联手的可能性比较小之后,决定想办法
给王品成复查。他把刘媛叫来。
刘媛正在安排年前的老干部身体普查。县委县政府的体检,查出许多正当年的
人有病,查出王品成和沙进友患了绝症,老干部的家属就要求也让老干部体检,老
干部的身体已经不是个人的了,而是一家人的本钱。县里就让刘媛负责这件事。刘
媛医术不精,但应付这些事得心应手。老干部虽然不在职,但十分注意排名的先后,
有些原先有恩怨的,更是把谁在前、谁在后看得比命都重要,而要把县里二百多名
老干部的排名顺序搞清楚,几乎不可能。她一律以年龄排顺序,列了一份时间表,
不在规定时间到的,一律到最后体检;可以享受派小车待遇的,一律派小车;不享
受这个待遇而不能走动的,一律派救护车;能走动却不愿意走的,一律用人力三轮
客车接送。生救护车不吉利,坐三轮车不好看,所以,除了真正不能走的,其他都
表示自己想办法。顺序和车子两大难题,她轻而易举就解决了,连一向稳重的林化
文都把茶水笑喷了出来。她的医术就是在做这些事的时候逐渐荒废的,她的应付能
力就是在医术的逐渐荒废中强起来的。她放下手里的事,立即去见夏惠铭,平时可
以拖,这时候不行。
夏惠铭详细问了那天拿片子的经过,又问:“头一天看结果,是正常的?”
“是。”刘媛说。她是精明的人,她隐约觉得夏惠铭要有大动作,所以她尽量
回答简洁,不扰乱夏惠铭的思路。
“王品成的身体要复查。”
刘媛顿时明白了。夏惠铭如果没有十足把握,不会这样说。而且,她想起王品
成最多只能活两个月,应该一天不如一天,但这些天过去了,王品成变化不大。她
说:“复查。”
“事关重大,你要严格保密。”夏惠铭见刘媛认真地点点头,先竖起一根手指
说:“一,关系到你的前途。”他又竖起一根手指:“二,关系到我的声誉。”
夏惠铭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刘媛就不好多说什么。作为回报,她真诚地说:
“我不希望他出事。”
“怎么才能让他再体检呢?”夏惠铭在解决实际问题上办法不多。
刘媛说:“这好办,这事需要卢清华配合。”
刘媛去卢清华家,把她和夏惠铭的意思说了。卢清华从悲伤中跳出来,兴奋地
说:“肯定是误诊!”刘媛担忧地说:“如果是误诊,这事怎么收场呢?”卢清华
拉下脸说:“我不管你们怎么收场,我只要误诊。”刘媛心里讨厌她,故意叹着气
说:“现在还不知道呢。”卢清华又伤心起来;“那怎么办呢?他怎么肯去查?他
现在是先进了,更不会去查的。”刘媛说只有悄悄去复查,连王品成都要瞒着:
“卢姐,只好给他吃两颗安眠药了。”
王品成被刘媛寻呼回来了。他最近都是很晚才回家,他不敢单独面对卢清华和
儿子。工作的时候,他忘记自己是不久于人世的病人;回到家,他就被悲伤和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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