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的人家每年下来除了日常生活开销之外,略有节余,又要为孩子支付数额不菲的学费;
而那些不愿种地的人干脆听任良田荒芜,跑到外地打工谋生去了,要么进山挖煤挣一点血汗
钱。好在姓赵的除了自己,没有什么别的生活负担,“一个吃饱了全家不饿”,指的就是姓
赵的这类人。他谈不上特别懒惰,也称不上比较勤劳。总之,他对生活既不抱怨,也不感
激。姓赵的很少去思想。这或许是他能吃能睡、心安理得的根本原因。
村里也有人给姓赵的提亲。都快三十岁的人了,是该讨个媳妇好好过日子呢。别人这样
劝他。姓赵的便憨憨地笑笑,既不答应,也不推却。时间一久,提亲的人便淡忘了他们曾经
对姓赵的许下的诺言。是啊,这年头,谁愿意把自家的黄花闺女送给一位家徒四壁,而且缺
乏生活热情的男人呢?成天像一头猪似的,只知道睡!走过姓赵的家门前的人听见大白天里
屋内传出的快乐而响亮的鼾声,不禁皱眉厌恶地嘀咕道。
奇怪的是,充足的睡眠并没有让姓赵的精神振作起来,相反他更加萎靡。起床以后在田
头转转,或者蹲在水沟边看看蝌蚪、水蛇之类;春天播种,秋天收割。姓赵的就这样浑浑噩
噩地过了一年又一年。
直到昨天晚上,他做了那个十分清晰的梦……
一大早他就破例地醒来了。若是在平时,他只要侧转一下身子就会重新睡了过去,今天
醒来以后却横竖睡不着。睁着眼睛在床上回忆了一遍昨夜的梦境,一切都历历在目,甚至那
群黄金小鸡的鸣叫声还在他的耳朵里清晰可闻。梦中的那条河岸、那片竹林、那座坟茔,我
似乎在哪儿见过呢。姓赵的想,但一时又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在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中,
姓赵的开始将梦境与现实挂上钩来。他终于想到了梦中所见的那个地方正是距离他家不远处
的一条河边,几乎是一模一样:河岸、竹林和坟地,只是梦中的坟茔要显得稍微低矮一些,
而现实中的那座被人们称为“皇陵岗子”的坟墓简直像一座山包。去实地察看一下就会明白
的,他这样安慰着自己。然后,迅速地起了床,草草地洗了一把脸,就朝梦中所指示的河岸
边走去。
姓赵的在走向河边的路上,心情有些恍惚,他感到自己依然行走在昨夜的梦中。那群黄
金小鸡的叫声还没有从他的耳边散尽,他的耳朵里也因此显得嘈杂。要是果真有那么一群金
鸡等候在那里,我可要发财了呢!这么一想,他的心跳也渐渐加快了。而越是接近河岸边,
他的脚步越是沉重,步伐明显地放慢了许多。姓赵的这会儿既想马上看见那样的小金鸡,又
担心梦幻被现实戳穿。有一刻,他甚至准备转身回家。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就让它们始终停
留在梦中,也许是更加明智的选择。他想。想着想着,已经走到了黄陵岗子上。从山包上往
下看,正是一条与梦境十分相近的河流,清晨的雾气在河面上飘荡着,太阳还没有光临到这
里,使岸边的一切事物都显得扑朔迷离、神妙莫测。一些小鱼在凉爽的水面上跳跃,发出稀
哩哗啦的扑楞声……姓赵的揉着眼睛,试图更清楚地看清河岸边的一草一木。竹林里的鸟开
始叫嚷起来,声音传到姓赵的耳朵中,酷似金鸡在婉转啼鸣。他飞快地跑下山包,晃身进了
竹林。然而,他在林子里面转悠了半天,却一无所获。难道是我把它们吓跑了不成?姓赵的
打着寒噤,犹疑地四处瞅着,他的衣服已经被露水湿透了,头发也是湿漉漉地耷拉在脸上,
一脸霉相。后来,他决定去找一找梦中所见到的那个石洞,结果又找了半天,毫无所获。
在回家的途中,姓赵的感到有些后悔,觉得自己被一个“莫须有”的梦愚弄了,真是不
划算。早知道是这种结果,不如继续睡觉呢。但转念又想,如果这个梦一点价值也没有,为
什么我会做了一遍又一遍呢?也许它真的暗示了某种可能性呢。再说,发财是一件容易的事
么,不吃苦怎么行?一个大胆的念头闪现在了他的脑海里:我要把这群金鸡子挖出来,它们
一定就藏在那座皇陵岗子里面!
姓尹的说他好多年前就听过有关金鸡的传说了。与你梦中见到的情景差不多,他说,但
我还听说它们是被一只金母亲带着的,若是被人捉住了,它们就会钻进土里逃跑……
姓尹的说,你来找我,就是为了给我讲这个梦吗?
不完全是,姓赵的说,我来请你帮忙呢。在来之前我已考虑过了,你是我所认识的最有
文化的人,一来是想请你帮我分析分析这个古怪的梦,二来嘛,我想请你与我一起合伙干……
一起干?姓尹的笑道,你瞧我现在的样子,哪有心思干这种事呀,再说,学校也不会同
意的。
姓赵的却肯定地说,你肯定能行,你要是不能干,还有谁能干?你肯定行的!至于学校
嘛,要我说啊,你干脆辞去这个鸟职算逑,民办教师有什么干头?!你想想,要是我们真的
找到了那群鸡子,哪怕只是一只小鸡娃,下半辈子也衣食无忧了,是不是?
姓尹的还是犹豫不决:这个……这个……我看,你最好还是找别人合伙吧。
哎,老同学,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粘乎呀。姓赵的提高了嗓门,好像他已经怀抱着金鸡,
只等别人来求他似的,感觉也跟着幻觉上来了。我不是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我来找你干什
么?他用呵斥的口吻说道,我可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小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你再
考虑考虑吧。
那么,怎么个干法?姓尹的口气明显地软了下来,刚才他已经想过了,与其一辈子憋在
这所乡村小学受罪,倒不如去试一试呢。
姓赵的见对方有些动心了,就慢慢地底牌摊开,他说,你是不是有一个叔叔在锅底坑煤
矿当矿长?你去找找他,弄一些他们不要了的井架回来,再就是需要几辆带滑轮的拖车,只
要能够装土就成。其余的事情由我来做。考虑到你身体单薄,体力活儿就由我来干,你只需
坐在洞口,将我挖出来的土拉出来倒掉就行了。捉住金鸡子后,我们三七开,你三我七。你
觉得行不行?
姓尹的这会儿才明白姓赵的为什么要找他了。好一个龟孙子,明明是来求我的,却装出
一副来救我的样子,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于是,姓尹的就装着十分为难的表情,说道,那怎
么可以!我叔叔矿上的车是他们公家的,能随便借给外人么?再说嘛……
那就四六开吧,行不行?
再说,我已经好久没有与我叔叔联系了……
那就五五开,行了吧?
我考虑考虑,明天答复你。
姓赵的被姓尹的拍门声叫醒,是在两天以后一个早晨,八、九点钟的光景。尹老师,你
把我的好梦给搅了呢。姓赵的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嘟哝道。还是那个梦吗?姓尹的问,这两
天又有什么新的进展吗?一次比一次清晰了!姓赵的哈欠连天地说,我看这样下去,即使我
不去找它们,它们也会主动来到我身边的。我看你是鬼迷心窍呢,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啊!
姓尹的说,你不要再叫我老师了,听着很不顺耳的,都是老同学,何必这么客气!那我就叫
你老尹,你喊我老赵吧。姓赵的说道,这么说,你是同意我的提议了?姓尹的回答道,就照
你说的干吧。
天刚蒙蒙亮,人们看见姓赵的就挑着畚箕,扛着锄头和锹,去了河岸边的竹林里。随后
的几天里,人们又注意到姓赵的许多一反常态的举动,譬如他的屋子里不再有往日的鼾声
了,他猪圈里的那头半大不小的白猪不见了,他家的鸡也在一天天减少了,还有,近来这小
子东躲西藏、慢慢消逝不见了……人们好奇地观望着姓赵的那三间鸦雀无声的房屋,它孤零
零地坐落在黄陵岗子的后面,在暗淡的月色里仿佛一块斑驳的年久失修的墓碑。姓赵的到哪
里去了呢?人们相互交换着自己的看法,有人趁着夜色来到河岸边察看动静,发现竹林里一
片静谧。又过了几天,人们的好奇心逐渐消淡,就像他们从前认为的那样,姓赵的那个人
哪,嘿,那小子能够有什么大出息呢!人们就这样很快就把姓赵的给忘记了。
坑道一天一天向前进展着,每深入一尺,那个梦便真切一分。姓赵的现在已经习惯了,
甚至可以说有些爱上了坑道里面的生活,幽暗而隐秘,像一只土拨鼠,谁也不来打搅他的美
梦。他原以为挖起来会很麻烦很吃力的,现在看来他是多虑了。半个月不到,他已经轻轻松
松地将坑道向前推进了近十丈远,以这样的速度挖掘,不出一个月,便能让美梦成真。姓赵
的想。现在,他已经不再需要搭制井架了,里面的土质虽然疏松,但头顶上方却坚硬得很,
根本不存在倒塌的可能。挖着挖着,姓赵的感觉到自己好像行走在一条别人挖过的坑道里,
不仅毫不费力,而且挖出的土色与左右两旁的土色不大相同。这是怎么回事呢?姓赵的拿不
定主意,就从里面爬出来,他想征求一下同伴的看法。
姓尹的并没有辞去学校的职务,他觉得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反正根据协定,挖坑道的事
由老赵负责,他只需要每间隔两三个小时来一趟,将装满土的拖车拉出来,倒在洞口附近就
行了。好在小学离这儿不远,一刻钟的路程,骑自行车只要五分钟左右。每上完一节或两节
课,他便匆匆赶来,将拖车拉出来,将土倒掉,然后再将拖车推入坑道,然后再赶回去上
课。乡村小学没有多少规矩,多上几分钟或少上一节课,谁会说呢。在权衡以后,尹老师觉
得还是不要贸然地放弃学校的职务为好,总得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吧。
姓赵的从洞口爬出来,正好姓尹的坐在土堆上抽烟。
老尹,姓赵的喊道,你过来一下,我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