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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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6期-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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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兄,也许我不该这样问吧?” 
  丁一睁开眼睛,落日辉煌却似僵冷,飞霞灿烂却好像虚假。他翻身坐起来,看着萨,看她好像正在飘进落日与飞霞,伴着那一句越飘越远,越飘越远的问……而自己昏昏然仿佛贴在地面上,变成一张扁平而且单薄的东西…… 
  丁兄,你还说你不是嫉妒吗?/哦,哦,这么说到底还是我,是我混……混蛋吗?/我怎么知道?/那……那就让这个混蛋死了吧,让我跟了你去吧…… 
  “丁兄,要不然咱先回家吧。” 
   
  151求梦 
   
  中医的诊断是:血壅气滞,阴阳失衡。 
  西医则认为是:腹中那株苍白而污秽花正又蓄势待发。 
  我与那丁又住进了洞窟般昼夜难分的病房。我是尽我的义务,既已承诺“不离不弃”当然就要奉陪到底。而那丁一,此番倒是一派超然物外、处乱不惊的气度,两眼一闭说:就让这戏剧有个正常的结尾吧。随后,护士让他吃药他便吃药,给他打针他便打针,大夫领他去哪儿他就去哪儿,让他接受怎样的光照他就接受怎样的光照,概不多问。 
  丁一呀你这是干吗!/兄弟,咱也该让医学赢一回啦。/啥意思?/你忘啦,上一回他们输得可有多不情愿? 
  白晃晃和绿森森的大褂走了一拨又来一拨,圈圈围定,冷冰冰或软绵绵的手探遍丁一之处处……实习的女学生们面有怯色,进修的女大夫们早已熟视无睹,温文尔雅的老教授动嘴不动手,其弟子的手段却是不敢恭维……该丁于是一次次被命令脱光,于众目睽睽之下翻来覆去。我发现这厮真也是修炼出来了吧——风动,树动,那朵沧桑之花却处之泰然,如在无人之境。 
  我心下倒不免犯了嘀咕:这是凶兆,还是吉相?/那丁坦然笑答:瞅机会走你的吧,让我最后再给他们做一回教具。 
  说话间他扬鼾赴梦。 
  老教授暗暗摇头。男女弟子们心领神会,便齐心携力将那丁抬上担架,雪白的被单从颏下一直包到脚尖,若非还露一张苍白并附微鼾的面孔,那光景就可以直接去火化了。 
  怎么着哥们儿,等死乎?/NO,求梦也!/那是我的事呀,老弟。/既如此,兄何不去?/我说:怎奈此身无置处,/他道:昏烛一把化烟飞。/我说:可知此去苍茫路?/他道:化梦逐魂不思归。 
  担架车轻游慢荡就像在水上漂移,经条条暗道,过幽幽洞窟,闻唏嘘之哀叹,越恍惚之光流……于是乎,我们一忽儿梦得“山重水复”,一忽儿梦得“柳暗花明”…… 
   
  152弥留之梦 
   
  “妈说阿秋长得比我好看一百倍。” 
  少女阿春领着丁一穿过安静的厅廊,走过一树树盛开的海棠花,去寻那一缕时隐时现的琴声。 
  “那个弹琴的人是谁?” 
  “大哥哥。” 
  “你哥哥?” 
  “不是的不是的,是大哥哥。” 
  丁一若有所悟,悄问阿春:“现在能把那个秘密告诉我了吧?” 
  阿春抿着嘴笑,半天才说:“你真想知道吗?” 
  丁一附耳过去。阿春温热的鼻息喷在丁一脸上:“他们,他们有时候……” 
  “有时候咋了?” 
  “有时候他们都不穿衣服。” 
  “真的呀?”丁一满脸惊疑。 
  阿春却“咯咯”地笑着看他,似浑然不解其妙,又似懵然而有所觉知。 
  “啥时候?” 
  “他们一起弹琴、跳舞的时候。” 
  “你骗人!” 
  “阿秋,阿秋!”少女阿春就喊她的姐姐:“阿秋我骗人了吗?” 
  浩荡的春风中便走来阿秋,也不答话,只管拉起丁一的手来款款起舞。那舞步似具魔力,不由得你不跟随着她去……素白的衣裙飘飘展展如满树繁花,飞飞扬扬似春潮涌动…… 
  “阿春说的是真的吗?”丁一问。 
  阿秋默不作声,只一味地跳舞。 
  “阿春说你比她漂亮一百倍。” 
  阿秋只一味地跳舞,默不作声。 
  “我们可不可以,也像阿春说……说的那样?” 
  树静风息,奔涌的春潮瞬间沉寂。丁一才发现面前的女子并非阿秋,而是泠泠。泠泠拉起丁一的手,在上面写了两个字,随即她窈窕的身形便一缕烟尘似的飘散进黑夜,或藏入夜之黑衣。 
  接着,仿佛换幕间的暗场,昏黑之中旁白似的响起了秦汉的那句话:“你把自己交给谁,你也就是在向谁要求着同样的权力……你把自己交给谁,你也就是在向谁要求着同样的权力……你把自己交给谁就是在向谁要求着同样的权力……” 
  丁一张开手看看,以为是“泠泠”,却是“叛徒”二字赫然掌心。 
  丁一颓然跌倒,仿佛跌进一眼漆黑的深井,无依无着,只一味地跌落,坠落……坠落得越来越快,是不是掉进了连光阴也无力挣脱的黑洞? 
  幸好有人接住了他。 
  一看,竟是久别的姑父。 
  “这是哪儿呀,姑父?” 
  “这是没有钟表的时间。” 
  “您真的找到能让时光倒流的方法了?” 
  姑父摇头又点头,点头又摇头。 
  “告诉我,姑父!” 
  “我是来告诉你另一句话的。” 
  “另一句?什么话?” 
  “别做叛徒,尽量别做叛徒。可是我跟你说吧爷们儿:有一种叛徒——我是说有一种,倒是最懂得爱的。” 
  “您找到馥了?” 
  姑父点头又摇头,摇头又点头。 
  “馥在哪儿?” 
  “在没有钟表的时间里。” 
  “她是烈士了?” 
  “她是爱人。” 
  “姑父,您能带我走吗?” 
  姑父的身形于是渐虚渐淡。 
  “姑父!我能跟您到没有钟表的时间里去吗?” 
  姑父的身形于是渐渐融化。 
  “姑父!姑父!” 
  轰然一片灯色光流,亮如白昼。 
  姑父消形匿迹之处走来一位老者,白发缁衣,但面目模糊。 
  这是谁?那丁问我。/曾教我勘破红尘之道的那一位老前辈。/我咋没见过?/那时你睡了。哦不,那天你醉了。 
  “哦,前辈别来无恙?” 
  “怎么样,”那老者说:“此丁已悟,尔复何言?” 
  “怎见得此丁已悟?” 
  “你没听他说吗,‘化梦逐魂不思归’?” 
  “先生差矣,先生忽视了前一句——‘可知此去苍茫路’。所以,这丁分明是已经明白:即便‘化梦逐魂’也依然是一条无尽无休的‘苍茫路’,哪里会有先生所说的那一处‘无苦无忧的极乐之地’?” 
  “那么‘不思归’又作何解,这总是他自己说的吧?” 
  “哈哈,哈哈哈……‘苍茫路’岂有归处?岂有终点?还是那句话:无限,可哪儿来的终点?终点,又怎么能是无限呢?” 
  “骄狂,骄狂,简直是无端的骄狂!”那老者又有些恼了。 
  “晚生得罪,还望前辈海涵。” 
  “年轻骄狂会让你闭目塞听!你可闻那丁心底已动杀机?” 
  “已动杀机?倒看不出。” 
  “心生怨恨,便已是动了杀机!难道非要他也闹出‘丹青岛’上的惨剧不成?” 
  这倒让我大吃一惊:是吗,丁一? 
  那丁不语,昏沉沉犹在梦中。我伏面其身,贴耳其心,果然听得“砰,砰,砰”一阵紧似一阵的——含怒含愤的心动,还是含恨含怨的斧声? 
  哥们儿你咋回事?/兄弟,我说过了,能走你就快走吧,这儿没你的事啦!/何故如此惊慌?/我……我……我看那诗人岛的愤怒,真也是可……可以理解。/丁一!/我看那画家的背信弃义真也是令……令人忍无可忍!/丁一你要干吗?/鬼知道!/丁一!你想怎样?/没你的事,这儿没你的事…… 
  “唉唉,可怜,可悲,可叹!生即是苦,生即是难,生即是无穷无尽的烦恼哇……”那老者摇头叹罢,化风化云而去。 
  伫望那风消云去处,我独暗忖:照此说法,岂非一言可蔽——再没有什么比活着更烦恼的事了?可是可是,死就可以断绝烦恼了吗?死,终于又能带我到达何处?除非是无。除非是感受到彻底之无。除非是对彻底之无也无感受。除非是对彻底之无的无感受也无……然而然而,我忽又记起了我之为我的原因了:心识不死。我忽又记起上帝说给约伯的那句话了:我创造世界的时候你在哪儿? 
  可是那丁“怦怦”的心动已不容我多想,抑或那含恨的斧声已然紊乱并且逼近,催我快快离开。 
   
  153告别丁一 
   
  那恶毒的花株,或因不断地沐浴了忧哀与怨恨,终于盛开。凶险的枝藤叶蔓分分秒秒都在壮大,疯狂开拓,野蛮占领,终至赢得了对生命之供给与防卫的压倒性优势。我不得不离开丁一了。 
  兄弟,那丁用尽最后的力气问我:莫非又是我错了,夏娃她并不在娥中?我说:不,夏娃她确实到过那儿,但说到底,夏娃是在亚当心中,是他的骨血,是他的一半,是他永远的寻找。/你,还要去找她吗?/当然。/为什么?/因为,我,也是她的一半。/你真的认为她在吗?/因为亚当的寻找,所以夏娃她必定是在的。因为就像那迁徙的鸟儿承诺着归来,亚当和夏娃承诺了相互寻找…… 
  丁一慢慢闭上了眼睛。 
  悬浮其上,或徘徊其周边,我久久不忍离去。 
  一度生机盎然的丁一如今已是一片死寂。凶花恶蔓妄尊自大,攀爬缠绕为所欲为,在吸干了丁一之后也已是气力耗尽,蔫萎枯槁,如一处远古城邦的残迹。 
  秦汉和商周抬了丁一的遗体,走上一座山顶。谢谢了,谢谢你们啦秦汉和商周!我希望这就是我与丁一最初眺望的那一抹苍翠的远山。而飞霞仍在更远的远处,我愿意带着丁一的遗梦去继续追寻她的光彩。 
  大家便一齐动手,在一棵大树下为丁一挖了个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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