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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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6期-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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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你来,”他对钱副镇长说。 
  钱副镇长笑笑,说:“我们是兄弟一家亲,客气什么。” 
  顾宝坤想想,也是。 
  来了这么多的客人,自然要招待人家吃饭,酒席是少不了的。而且,大多数客人来,都是送了礼金来的。多的一两千(像顾宝坤在县里的那些朋友,还有张姝的父亲),少的三四百。 
  最少的就是马桂英的父亲了,出了二百块。事实上,马桂英的老父亲当时只拿来了五十块钱,被马桂英看了,气不打一处来。这样少,拿出来不是丢人现眼?所有的亲家们,都是三五百块钱,谁只拿几十块钱?老爷子的礼金,换来了她好一顿奚落和抱怨,“没有钱,你就不要来。好好地死在家里。一把年纪了,你不来,谁也不会怪你。你这样来,不是故意让我出丑?” 
  但事已至此,马桂英也没有办法,只好她自己又给他添了一百五,凑成了二百,递了上去。老爷子抖抖索索,说是他不是故意出这么少,实在是如今自己用钱都是向儿子伸手。儿子没钱给他。就这五十块钱,还是他前些日子好不容易积余下来的。顾宝坤接过这二百块钱的时候,特意说,老人家不必客气的,但他还是收下了,并且让妹夫卢振良记了账。丧事办得这样大,有许多的礼品和礼金要进来,自然要有专人登记。顾宝坤到底是经验丰富,他知道这种事情有时候会吃力不讨好,如果他大包大揽,最后的结果肯定是里外不是人。因此,他先是把这事推在老大身上,让他来记录。老大就是老大,有公信力。但是,老大却说什么也不干。老大是个老实人,虽然也能识得些数字,但到底没有经过这样大的场面。所以,他嘬嚅着,坚辞不干。他害怕自己搞不清楚这里面的账目。于是,最后很自然地就想到了宝莲的男人。这是一箭双雕,等于把郑三娥、马桂英、顾宝莲的嘴巴都堵上了。家里最难对付的,就是这几个女人。 
  为了招待好客人,顾宝坤特地请来了厨子浦麻子。浦麻子是这方圆附近几十里地最出名的厨子。六十多岁,至少有了四十年的厨艺史。他带来了两个徒弟,都却只有二十来岁。那天正好张巧梅来,顾宝坤就让她在厨房里当下手。 
  “她怎么来了?”周兰芝的眼里要冒出火来。 
  顾宝坤赶紧压低嗓子说:“厨房里没人,我让她来帮忙。这个节骨眼里,你不要胡来,吵起来影响不好。你不要瞎想!” 
  “我瞎想?你嫌在外面影响还不大?还要借着这个机会来宣传?”周兰芝咬着牙,恨恨的,“这个不要脸的,居然也好意思来,还嫌丢人丢得不够。真是天生的婊子货!” 
  顾宝坤当时正要往屋里走,听到她这话,立马止住脚步,用更低沉压抑的嗓子喝道:“你他妈的少说两句,别人不会以为你是个死人。你他妈的尽是胡咧咧。你看见了什么啦?让你两句,你还上风了。” 
  周兰芝见男人真正动怒了,只能忍了气,低着头,走到一边去了。她的脸色变得非常不好。为了张巧梅的事,她过去已经和顾宝坤不知吵了多少架。 
  张巧梅就是邻村的,原来周兰芝就认识。这里是逢五、十五、二十五赶集市。逢到赶集的时候,妇女们就从四面八方的小路上过来,汇在一起,然后像潮水一样,向镇上涌去。周兰芝就认识了她,因为她在一群行进的妇女当中,笑起来声音最响,最放肆。 
  说真的,开始时的周兰芝甚至有些喜欢这个叫张巧梅的年轻女人。一是这个张巧梅年轻,只有三十多岁。二来是她长得蛮好看的,腰是腰,屁股是屁股。尤其是她那双眼睛,黑溜溜的,左盼右顾,掩不住的风情外溢。三是她性格好,嘻嘻哈哈,一副人来疯的样子。她不认生,看到谁都是自来熟,显得特别的亲热。 
  让周兰芝没有想到的是,后来自己的男人居然和她搞上了。或者说,是她搞上了自己的男人。他们两人年龄悬殊有二十岁。而且,她居然是在自己男人的工厂里干了两年多了,她才知道。当然,这种事情,一般来说,她总会是最后一个才知道。外面都传疯了,儿女们也都知道,但没有一个人对她说。 
  “你怎么了?”看到她那刷白的脸色,白爱萍关切地问。 
  周兰芝不吱声,一边默默地抹着泪。这件事,她已经忍了很多年了。自从男人和这个张巧梅搞上了,眼里整个就没她的份了。他把她安排在厂里的食堂帮忙,轻松得很,其实就是白白地养着她。一年也不知道贴她多少钱。净拿工资不说,还在暗里买礼物讨好她。据马桂英有次告诉她,说顾宝坤给张巧梅买了一辆红色的小金鸟电动车,要一两千块。她开始还有时将信将疑,后来自己一连好几个晚上睡不着,冲到厂里一看,果然有一辆崭新的电动车。她真是气坏了。自己在家省吃俭用,别人的女人却大把大把地用着家里的钱。一年、两年……许多年过去了,真不知道自己的男人往那个窟窿里填了多少钱。你说她怎么能不心疼? 
  心疼归心疼,她在人前,还要装着一副不知道的样子,笑呵呵的。 
  “还不是被汉奸气的!”马桂英小声对白爱萍说,“你看到在厨房里帮忙的那个女人没有?叫张巧梅。和大伯有那个的。” 
  “噢。”白爱萍明白了。 
  “家里家外这么多的侄子侄女,没见他好好帮过谁。他对待这个女人,倒像是亲娘一样。这个女人的一家子,就靠他了。吃的用的,连孩子上学的钱,都是他出!”马桂英是越说越气。 
  “不要脸的货!他们也不避人了,现在倒越来越公开了。”马桂英说,“我看她来了,要有好戏看。” 
  白爱萍皱着眉头,不说话。她隐约感觉,老太太的丧事与葬礼,真的可能不再平静了。在现在这种既平静又热闹的外表下,可能有一股暗流在涌动……处理得好,也许波澜不惊,处理得不好,也许后面就会有惊涛骇浪。 
  她转头去找自己的男人顾宝地,要把这事和他悄悄说一说。 
   
  7 
   
  对孩子们来说,这样的场面是非常难得的。尤其是对更小的一辈来说,尤其对像一辈的孩子们来说,老太太的去世给他们带来的更多是快乐。一是他们并不清楚死亡的意义,二是他们第一次看到二爹爹家聚了那么多的人。可以称得上是人山人海。另外,更重要的是,还有糖果糕点,有大鱼大肉,有鞭炮和唢呐。即使对于成年人来说,因为顾老太太是高龄去世,所以,也谈不上有太多的悲痛。相反,因为这样的大操办,倒平添了几分喜庆热闹的气象。 
  吹鼓手一共是七个人,从外镇上请来的。这帮乡村音乐家,年龄参差不齐,年老的有六十多岁,年轻的才二十来岁。他们每人一支唢呐,吹得极其卖力。 
  因为有了这门手艺,这帮乡村音乐家们就可以不必从事艰苦的体力劳动。一年下来,他们的实际收入,要比种田要高出不少。在乡下,不仅是谁家死了人要吹,谁家结婚、祝寿、生孩子也都要吹。这成了一种风俗。生意好得很。你要是干活,还有农忙和农闲的时候。可当吹鼓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根本没有闲的时候。除了结婚,讲究一个季节性(一般人家选择在春、秋、冬三季里进行。没有谁会选择在大夏天里结婚),其它时间谁也止不住在哪天要死人,要生孩子,要过生日。 
  走村串户的唢呐音乐家们,他们吹来吹去不过是一二十支曲调。结婚、生孩子、祝寿、死人,吹的都是大同小异。什么《步步高》、《百鸟朝凤》、《喜洋洋》,更有甚者,还有流行歌曲或是电影、电视里的插曲,像《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月亮代表我的心》、《情深深、雨》。 
  在这几个吹鼓手中,有一个年轻小伙子吹得最好。曲调悠扬。他会吹很多曲子,当然,他必须照顾其他人,只吹那几首大家都会的曲子。也不知为什么,很多小孩子喜欢围在他身边,看他吹。也许是因为他吹得最为生动。他鼓着腮帮子,吹得非常认真,摇头晃脑的,像在沉浸其中,特别的有模有样。每一曲终了,他就把吹嘴拔掉,把唢呐倒过来,让口水流出来。那一丝口水,像一根蜘蛛丝一样,透明清亮,能挂得老长。看到他这样子,小孩子们就兴奋得不得了。尤其是顾家功、顾家保家的孩子,还有卢振良家的几个孙子,一直围在他身边嬉闹。 
  小伙子走村串户惯了,显然习惯了和孩子打交道,而且,他后来明显有了故意夸张和表演的成分在里面,逗那些孩子玩。有胆大的孩子甚至去抢他手里的唢呐。他脚上穿着的一双本来是雪白的崭新运动鞋,很快就被那些小孩子踩得乌黑。但他也不生气,照样边吹边和他们逗着玩。 
  “这个家伙吹得蛮好的。”张姝对顾嫩嫩说。 
  顾嫩嫩就笑。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其实这个小伙子是她过去的同学。 
  初中时的同学。 
  他叫邹吉祥。 
  他们看到以后,互相没有打招呼,没有说一句话。 
  他们只是眼睛对视了一下。 
  对视一下,什么都不用说了。 
  你知,我知。 
  当然,还有天知地知。 
  就在这个中午,大家刚刚吃过饭,男人和那帮吹鼓手还都在休息的时候,女人们在忙碌,收拾着桌子,到处是乱糟糟的,她从里屋出来,要去爷爷那边换他过来吃饭。这个邹吉祥突然举起了唢呐,吹起了一曲《爱的代价》。她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在盯着她看。她的脸就红了,赶紧低了头,大步朝前走。 
  他吹得真是好。 
  她想不到他怎么会吹得那样好。 
  她感觉他把那好听的声音都吹到她心里去了。 
   
  第四章 
   
  8 
   
  天气晴朗得不得了。 
  毫无疑问,以后会一天天地变得热起来。 
  村外的麦田里,麦浪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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