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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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6期-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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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父说他也看了表,真的,“真的又成了七点整!我亲眼看的那还能错?” 
  惊嘘声稍落,魔术师继续滔滔不绝,大意是:E城的风光着实迷人,山青水碧,海天一色,沙滩是那么干净那么松软,阳光又是多么明媚多么温柔……魔术师闭上眼睛,在台上慢慢踱步,嗓音清朗圆润:“躺下去,躺下去,四肢伸展,面向蓝天,任海风和阳光抚遍你的身体,就像儿时睡在母亲的怀中……啊,四顾无人,天地惟我,浪涌有声,风飞如幻,海水微咸沁人心脾,白云苍狗似从远古飘来……”继而,魔术师二目微开:“我忽觉一阵眩晕,一时物我难分,仿佛自己就是那云,就是那浪,就是那风,就是那极目所见的一切……” 
  姑父说“错不了我记得清楚”,这时舞台灯光又是一跳,恢复了原来的亮度。 
  魔术师踱步台心,继之席地而坐,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忽似缥缈,仿佛远不可及:“就这样,我躺在海边,浪之侧,风之中,云之下,躺在天地之间,躺在宇宙的一个角落……就这样我把一切都给忘记了,把今天晚上的演出也给忘记了,所以,所以呢……” 
  就当观众似醒似睡、懵懂如在云缠雾绕中时,突然,剧场灯光大亮。 
  魔术师微笑着站起身说:“所以非常抱歉,我还是来晚了。各位请看表,七点半,确实是七点半,我整整迟到了半小时。” 
  全场愕然,鸦雀无声竟达半分钟之久。 
  而后掌声雷鸣。 
  掌声雷鸣之际,姑父的同窗好友回来了,诧异道:“怎么着,完了?” 
  姑父说:“瞧你这几分钟耽误的,偏这会儿出去!” 
  X一愣:“什么你说,几分钟?” 
  姑父把表举给他看。 
  “不可能!”X瞪大了眼睛惊叫:“这不可能!” 
  但没有人顾得上X和姑父。魔术师一次次登台谢幕,欢呼声经久不息。 
  姑父说,这是他所见过的最为离奇的魔术。 
  姑父说跟这个魔术比起来,别的都是雕虫小技。 
  “说真的,”姑父说:“若非我亲眼得见,谁跟我说我也不会信的。” 
  姑父讲罢,弯腰闻一闻身旁盛开的夜来香,而后端坐,凝眸仰望再不出声。姑父的眸中是一轮明月,继而是月光下的那幅照片,和照片上的那个女人。我至今还能记得姑父那一刻的神情:谦恭,敬畏,又似无比坦然。 
   
  55 
   
  回过头来再说丁一的病吧。丁一神了!乐观的丁一,坚强的丁一,年轻有为的编剧丁一,被媒体频频关注的和在众多漂亮的女演员中如鱼得水的丁一,真他妈神了——他的病居然好啦!忽然之间,就好了。对呀对呀,痊愈了,没事了,身上的那些丑陋的花株或恶毒的种子均告消失,一下子全都没了!要不说神了哪。 
  当然是经过一系列检查的:X光,B超,CT,核磁共振,血,尿,淋巴,唾液……嘿,那东西怎没了呢?再做一遍:X光,B超,CT,核磁共振,血,尿,淋巴,唾液……没有,还是没有,邪了门儿啦。大夫们白纸一样的脸上堆起无数褶皱。一个说:“原来什么情况,肯定有吗?”二个说:“就像我站在您跟前一样确定。”三个说:“那怎没了呢?没也不能没得这么干净呀?”四个说:“不可能没,不、可、能!”五个说:“您是说现在不可能没,还是说原来不可能没?”六个说:“现在和原来都不可能没。”七个说:“那我们都是傻B?” 
     丁一站在一旁插嘴道:“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揉皱的白纸们一齐转向他。 
  “原来有,现在没了。” 
  大夫们摇头,疑叹,盯着那些光怪陆离的胶片和屏幕发呆。 
  沉寂中,有个大夫击桌而笑:“简直是扯淡!” 
  这让丁一有些恼:“您的意思是不是说,只有死了我才对得起各位?” 
  “啊不不不,没这意思。怎么跟您说呢?这么说吧:我,我本人,必须承认,医学,到目前为止,还是个傻B。而您,丁一,是个奇迹!” 
  “听起来还像是说,我死了才正常。” 
  “是的,从咱们掌握的情况看,是这样。” 
  “也就是说,各位摆弄了半天的那些光啊药呀,全是糊弄人的?” 
  “也可以叫安慰,安慰疗法。死马当作活马医。” 
  “压根儿,一开始,您就知道那些玩意儿没什么作用?” 
  “安慰,也是一种作用。” 
  “会不会,我压根儿得的就不是那种病呢?” 
  “根据咱们掌握的情况看,不应该是别的。” 
  “那么,根据咱们掌握的情况看,这会儿我该在哪儿?” 
  “这个嘛……不好说。说不好。” 
  “不说(的)好!反正不该是在这儿,对吗?” 
  “您是个奇迹。” 
  “您也是!” 
   
  57“那话儿” 
   
  寻找夏娃? 
  不料那丁笑笑,报以漠然一瞥。 
  那一瞥之不屑,之轻狂,不由得让我后悔了一向对他的放纵;更不由人不想起此乡此土最为流行的一句名劝:哥们儿你累不累?潜台词之一:这世上可有爱情吗?潜台词之二:有些人是怎么死的?傻死的!潜台词之三:想干吗哥们儿你就去干吗吧,什么这个那个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咱犯不上为些莫须有的玩艺意儿去浪费光阴,虚度年华! 
  这让我忽有警惕,记起我悠久旅行中的一条训诫:人间堕落语言始。 
  语言?怎样的语言?什么语言竟能致人间于堕落? 
  料其绝非是指“哥们儿你累不累”这(样的)话。而是指那话儿!记得吗,“那话儿”——丁一一带的古典小说里对那萌芽,那花朵,那天赋凹凸之久有的一种隐晦的称谓?岂止是隐晦,依我看那称谓真真是何等智慧!于是我更加相信了:此一带必有我的先行者早早地来过,所以才会有如此恰切的称谓诞生,才会有如此意蕴深彻的话语流传。“那话儿”,信手拈来说说玩儿的吗?绝不会。想想看,若仅仅是指称某一器官,某一本能,某一项于繁殖所必须的行为,为什么不说“那物”而偏偏是“那话儿”?它,能说怎的?以致先行者刻意要取这一个“话”字来形容它,来表达它,来命名它?那么,它曾经都说过什么,必将还要说些什么,以及终于都能够说些什么呢?凭什么先行者单要拣这一个“话”字来寄予它言说的厚望?啊,光阴漫漫,路途迢迢,我已记不大清了。但毫无疑问它绝不只是一种器官,它更是一种语言!那不同的花朵,那天赋的凹凸,必是一种诉说,必担负着某种独具的表达,所以不是这话,不是我们司空见惯的口舌言说、文字传达,而是那话,是语音和文字之外的话语,交流或沟通的另一种可能,素常言词之难于企及的心向或意指,故而“名可名”才有此“非常名”,“道可道”才有此非常之说道。但是,唉,但是自那先行者去后,千百年中这智慧的称谓已被歪曲,被些自作聪明其实对它毫无理解的人(知识分子?)所亵渎!那非常之名正被轻薄着,滥用着,猥亵、淫狎,面目全非…… 
  而这正是人间堕落之肇始呀,丁一你可听清? 
  然而那丁已掉头他顾,早听得不耐烦了。 
  要说嘛他倒也还是说着夏娃,似念念不忘,但其实,那盟约的要点已趋淡薄。他一心所迷恋的,惟美女如云,惟夏娃之可能的居身——窈窕倩影,皓齿娥眉,情眸脉脉……总之那些琳琅美器无不流光溢彩楚楚动人,此丁风华正茂,又已体健身全,怎禁得恁般诱惑? 
  春风日益强劲,素闻这力量不可阻挡,难以约束,甚至于怠慢不得。我惟盟约独守,暗自祈祷夏娃快快到来,而它必纵情恣肆,向所有的封冻之地扩展,向一切陌生之域开辟。那非非丁一之想,那浪浪生命之风,必将吹遍荒原草莽的每一处角落,苏醒一切生命或形器,飞扬狂舞,对酒秉烛,从而忽视了牵念久远的梦愿,埋没掉尚未强健的心魂。 
  于是乎春光浩荡,这情种频频进取。 
  于是乎花前月下,这蛮人屡屡出击。 
  于是乎终得一日此丁欲念成真:于喧嚣世界之一角落,于寂寞光阴之一瞬间,“脱”这个字,千回万转终于传到我的丁一之旅。“脱”这声音,即将向丁一解开“她们”的秘密。以及“脱”这行动,就要把那迷离千年、猜想终日的幻影凝铸成实际! 
  我一时无措,惟那丁的衣角:喂喂哥们儿,咱口是心非吗? 
  他故作镇静:咳,这……这有什么? 
  可还记得伊甸之约? 
  他嗫嗫嚅嚅:当……当然…… 
  可还记得那三点警告? 
  他支支吾吾:可……可是…… 
  那么我问你:她们可是夏娃?夏娃此刻在哪儿? 
  我闻那丁心如跑马。 
  我觉那丁体热如焚。 
  我见他目中有火,便知某事已在所难辞。 
  他哀望着我。 
  我逼视着他。 
  不料那丁情急生智,居然寻得一条攻守兼备的托词:那……那你说,不然的话咱怎能知道谁……谁是夏娃? 
  啊,我早料到这一招了!不过,这可真是一道旷古难题:遮蔽之中,就怕“纵使相逢应不识”。敞开之下,又可能“过尽千帆皆不是”。不是倒也罢了,可谁又能知道“何处是归程”呢?倘就这么“长亭更短亭”“襄阳向洛阳”,一而再、再而三地敞开,一而再、再而三地脱,脱,脱……那独具的语言岂不滥用?滥用而至平庸,平庸终至失效,就怕“千年等一回”的团圆难免要沦为策划与操作了,或不过是些琳琅美器的排布,艳身浪体的调遣。 
  那丁见我为难,转而一脸的商榷:哥们儿,也许咱不妨一试? 
  那丁见我动摇,转而一脸的鼓励:兄弟,这就是生活,这就是生命啊! 
  那丁见我沮丧,转而一脸的讥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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