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四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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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四辑)-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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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一直陪在她身边游着,父女俩游到了一块礁石上。

    “仪仪,爸爸对不起你妈,也对不起你。”父亲低沉地说。然后,他一直盯着
女儿,他希望得到女儿一句回答,不管是什么。

    “——我不会告诉妈妈的。”她终于满足了父亲的希望。

    因为她突然觉得,不仅她可怜,妈妈可怜,父亲也可怜。

    她从小一直认为自己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可尊敬最有本领最体面的男人,然而这
种形象破碎了,她看到了父亲的自私和背叛……

    此刻,两个手舞足蹈的男女令桑仪不禁微微颤栗。父亲是小有名气的学者,在
公共场合从来是那么彬彬有礼那么庄重矜持。西装永远笔挺,皮鞋永远锃亮。一切
言谈举止都显出高雅的风范。可今天,桑仪看到一个忘形的父亲,一个失态的父亲。

    桑仪把目光箭一般投向台上那沙哑着嗓音正煞有介事的气功师——

    “我诅咒你!”

    她大喊了一声。

    然而,闹哄哄的礼堂里没人理睬她。谁都以为她也是在气功的驱动下,进入了
忘我的状态。

    “噢——”连赫斯也睁开眼,手指点着桑仪,嘻嘻地笑起来,“你调准频道哪?”

    桑仪不能再呆下去,她挤过椅缝,奔出了小礼堂。

                                   六

    罗天野哈哈哈地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呛出来。

    “你还好笑——”桑仪说,一可话一出口,连她也忍不住,格格格地抖了好一
阵。

    “你不知道,我小姨是气功迷。那次去峨眉山,见佛就拜,找了个脚夫专门帮
她背香烛。”罗天野说。

    桑仪知道楚眉是苏绣公司的美术设计师,每年有创作假跑名山大川。罗天野曾
告诉她,父亲就是在昆明西双版纳去考察时结识楚眉的。那会儿父亲已到不惑,却
坠入情网,与三十岁的楚眉同涉爱河。

    关于父亲和楚眉的关系中的许多细节,都是桑仪与罗天野交往时慢慢从他口里
得知的。

    楚眉毕业于华东美术学院,大学时她的心上曾留下一个伤疤,一直到与桑仲年
相遇依旧独身。

    “我小姨对你父亲可是太痴情了。”罗天野曾这样说。随后又告诉桑仪,他父
亲曾有一次决心断绝彼此的关系,不料楚眉竟服安眠药企求自绝,幸遇救脱险。桑
仲年欲罢不能,遂重修旧好。

    “难道,她就安心这样与我父亲——”桑仪曾问。

    “她就那样,只要事实,不在乎形式。”

    桑仪真希罕世间有这种女人。

    “她肯定你父亲的心属于她,是这样吗?”

    桑仪没回答,但她在心里默认,母亲在这场角逐中是失败者——准确地说母亲
根本放弃了角逐,与楚眉相反,她看重的是形式。

    桑仪有时很奇怪,这种关系居然能如此相安无事地保持十来年。其实仔细琢磨
也不费解,两个女人的人生观决定了她们如两个齿轮,刚好正反相啮地运转。

    “其实,有时我很佩服我小姨,真的。人能够那样执著也不容易。”

    桑仪却并不以为然,她心里对楚眉有一种天然的排斥。

    “当然喽,一执著便显出锋芒。天生那般性格,美院众所周知的怪女。她专攻
工笔花鸟画,师从那位有名的钟叔平,又偏偏不循规蹈矩,半途便欲求变化,惹得
教授侧目,同学白眼。却不听劝,一味固执。所以恋人也觉得掣肘,才斩断情丝。
要不,她也不会跌到苏绣厂。到了那儿她依旧我行我素,设计倒是出手不凡,却又
鹤立鸡群一般,目中无人。领导明里用她暗里却又踹她,她不知则罢,知道了便敢
拦驾挡轿,当众撒一回泼,再大的官儿也无可奈何。”

    对比起来,桑仪的母亲柳玉寒就大相径庭。她当了几十年的小学教员,一辈子
的班主任。教出的学生都有当市教委主任的。她从不想出人头地,从不与同事有丝
毫龃龉。什么都谦让,分房子调工资人家或脸红脖子粗或私下拉帮结派,她都淡泊
如平湖,脑子里死死守着一句话:为人师表。

    所以,丈夫有了外遇,她不明火执仗吵闹,也不分道扬镳。这都有悻于她的人
生准则。既然为人师表,无疑也该是位贤妻良好。

    “做人,其实还是少点羁绊为好。”罗天野又道,瞅着桑仪,“像昨天看到你
父亲和我小姨,那会儿忘形失态,其实是返朴归真。没有了那些处世之道的约束,
随心所欲又唱又跳,真是一种彻底的解脱。”

    听了这话,桑仪也不能反驳。也倒是,所谓蝉蜕,不也是一种解脱吗?生活在
土里的幼虫脱壳变成了高踞于树冠的知了,而人却越到成年约束越多,越想高飞负
荷却越重。要蜕掉这厚壳,谈何容易。

    “这几天心态如何?”罗天野眼珠儿一转,另择个话题,“该不是春风又绿江
南岸?”

    桑仪明白他指的什么。

    “‘至今窥牧冯,不敢过临洮。’”桑仪答。

    “那又何必呢。”

    “解脱不了嘛。”

    “我也算服你了——哎,怎么样了,你与他谈了生意?”

    “他确实又认识了我。”

    “据我所知,化工原料国内市场饱和,那这宗出口交易,他算如沐甘霖了。”

    桑仪微微一皱眉,欲言又止。

    “签合同了?”

    “明天。”

    “看你——有什么忧虑?”

    “我总怀疑他是否能如期交货。”

    桑仪稍稍透露了一点情况,揣在心中的疙瘩她不能向赫斯讲明,因为那样她就
认为自己真的成了高一桐说的小人。同时,高一桐那样拍胸脯保证,国内除了西南
那个厂家又别无选择,即使她向老板讲了。也不会起多大作用。

    “他敢走这步棋,岂能心中无数?”

    桑仪不再多言,其实她心里明白,高一桐这个人是喜欢冒险的。只要他看准了
目标,不管距离多远,他都会纵身一跃。

                                   七

    香格里拉的酒吧里,聚集着W公司CH分部的全体职员和新浦化学总公司的七八
位要员。上午十一时正,双方正式签订了由新浦向W公司提供八万吨乙基纤维素的
合同书。合同书上规定,新浦必须在三个月内向W公司指定的到达地发出全部货物。
超出期限,每天按拖延吨数计算,每吨赔偿金1美元。W公司则从发货之日起,首先
付全部货款之一半。一俟货全部发出则付清余款。同时,合同书第三条确认了有关
乙基纤维素的各项指标要求。

    桑仪作为谈判代表最后主持了签字仪式,双方签字的是赫斯与高一桐。

    直到一切结束,桑仪才轻轻吁口气。她现在不能多想了,揣在心底的疙瘩在双
方签字的一刹那消失。

    她觉得高一桐不敢冒这种风险,赔偿条件是够苛刻的。在谈判中,她根据赫斯
的意见提出这种赔偿金额,对方竟没有一般的讨价还价,立即答应了。

    “你们可得考虑清楚,若出现违约,就得照此赔偿哟——”她当时还特别又加
一句。她的语调很明显,绝非一种威慑。因为她只能暗示,旁边还坐着W公司的一
位新加坡籍雇员。她得小心,谁知他是不是赫斯的耳目。

    “不会出现你说的这种情况!”高一桐斩钉截铁地回答。

    其实,如果对方坚决要求削减的话,也不是没有余地的,然而他们自己把门封
死了。当然,她也得承认高一桐的精明。在销售价格上,他几乎是把W公司顶到了
墙角。使总部发来的最高限价竟作了两次提高,每吨提高了1.65美元,总计提高1
0万美元。桑仪曾与不少国内企业打过交道,那种做出口生意自已压低价格,搞进口
又不敢讨价还价,被洋人拧着转的人和事儿她是见得太多了。高一桐倒算是个例外。。

    签字仪式结束后,由新浦作东,设宴庆贺生意成交。高一桐举杯首先献辞:

    “中国有句老话,一回生二回熟。新浦这一次又结识了一个新朋友。我想,我
们与W公司的交往,前景非常远大。W公司是跨国的商业集团,好似一只翱翔于全
球的大鹏。但愿我们借助它的翅膀,把我们的产品推向更多的地方。”

    接着是赫斯讲话,他没说德语,而是用略略有些生硬的普通话:

    “我感谢高总经理的——是赞颂吧。也借用中国的成语——‘有缘千里来相会’。
我说有缘,不光是W公司和新浦,还有能代表它们的高先生和我很器重的桑仪小姐。
他们两个人曾经确实有缘。这次的成交,我想,跟这种缘分不能说毫无关系吧?”

    赫斯说罢,先自顾笑了起来。接着不少人都笑着鼓掌。桑仪没想到赫斯会扯上
她与高一桐过去的那段关系。

    她没笑,笑不出来。她看见高一桐却笑了,笑得很开心。

    那种开心的神情竟有点刺痛了她。

    下午她在向总部写报告,父亲打电话来说她妈患了重感冒,要她回去看看。下
班后她稍事梳理,但准备去外边搭的士回家。

    刚走出楼,却见停车坪里驶出一辆“皇冠”,径直滑到她身边。

    茶色车窗摇下来,露出高一桐的脸。

    “是要回家?”高一桐说。

    “你是怎么了,这么殷勤?”桑仪瞥他一眼道。

    “上车吧,我送你。”高一桐椎开车门。

    “难道,我们老板的祝酒辞引得你想入非非了?”桑仪没动。

    “你们老板都那么豁达,你又何必拘泥呢?”

    “我还没加入德国籍。”

    “——算啦,别唇枪舌剑好不好?我有事儿跟你谈?”

    “是公务?”

    “上车再说吧。”

    桑仪见他那么执拗,不想再费口舌,脚一抬跨进车。

    “皇冠”沿着平坦的大道如鸟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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