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悦耳的门铃声,她还抓起唇膏,往薄薄的嘴皮上涂了几笔,才快步去开了
门。
门边,站着不是她意料的桑仲年,而是他女儿。
“——请进。”她在略一迟疑之后,立即换上一副笑容,以长辈似的表情迎接
这位不速之客。
桑仪走进了房内。
居室的摆设很有一种艺术氛围,作为一位美术设计人员的才华很醒目的表现出
来。白色的格子架悬挂在墙上,许多造型别致的小玩意儿放置其中,色彩斑斓悦目,
更有不少根雕。
桑仪突然想到了父母的居室。对比起来,那是一片灰色调的干涸之角。
楚眉眨眼间已端了一杯雀巢咖啡递到桑仪面前。
“我们是第二次见面了。”楚眉说。她特别强调第二次,显然是想让彼此的关
系能融洽一些。
桑仪很想说是第三次。不过那一次只是自己见了她,还有父亲。她没说,那样
的记忆她不能留存。
“我爸爸不在这儿?”她问,没接对方递上的雀巢咖啡。
楚眉把杯子搁到中间的圆桌上,她嘴角的微笑消失了。她可不是逆来顺受的人。
“你有什么事儿吗?”她语调中的柔软度降低了。
“我爸爸没在这儿?”桑仪依旧问。
“要找你父亲不一定非到这儿来不可。”
“是的,我从没想过会跨进这个门。可今天不同,因为你强迫我父亲要他接受
一个他不愿意接受的事实。”
“谁告诉你我强迫了他?”
“这你用不着问。”
“我知道怎么回事儿了——”楚眉揽了揽垂在耳鬓的一绺头发,在沙发上坐下,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很感谢你。这些年,我一直在等待,等待着你,或者是
你母亲。”
“你把我们的隐忍看作是可以得寸进尺的跳板?”
“我直觉得好笑。像你这样的女性,说什么‘隐忍’,太俗套了。”
“别跟我玩弄词藻,我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想法,不需要你来指教。”
“还有什么‘得寸进尺’,更是狭隘可笑——”楚眉素来如此,并不理会对方
的辩驳,仍照她的思路阐述,“我对你父亲,是一个女人全部身心的爱,我付出的
甚至比我得到的多。我早作好了失去他的准备,那就是我离开这世界的一天。”
“大概琼瑶的书你挺爱读。”
“哪一个人不想这样浓烈的去爱?可他们不敢。”
“……”
“当然,他的隐情是不可能都告诉你的。那么我现在告诉你,他这辈子有过两
个女人,可称得上爱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我。”
桑仪垂下眼睫,楚后直言不讳令她一时不知该说啥了。
“罗天野告诉你,我想做—个母亲,对吧?”楚眉毫不遮掩地将引起桑仪跑到
这儿来的导火索抖落出来。
“你已经攫取了不少,这条暗河让它静静地流,彼此相安无事不好吗?你为什
么又兴风作浪呢?”桑仪说,这话已经折断了锋芒。
“我干脆向你和盘托出吧。我知道,你也是个敢作敢为的女人,我希望你能理
解我。我说怀上了,其实是骗你父亲的,我想考验一下他,看他对我的感情究竟有
多深。我投入了自己全部身心,只希图他能像对待妻子一样地关心、体贴我……”
桑仪觉得自己的怨忿已经在消失。作为一个女人,她能够理解楚眉的这种感情。
就这当儿,桑仲年走进来,手里提着一兜水果和营养品。见到房中站着的桑仪,
他不禁一怔。
桑仪瞅着父亲那有些花白的两鬓,很怜悯很不安,可她又不能立即将实情告诉
父亲。
“咬着牙挺吧。”桑仪终于迸出一句话后离去了。
她觉得这句话不仅是对父亲说的,也是对自己,对所有活着的人的一个警告。
十五
“蓝鸟”驶进了国际航空港,桑仪下了车。从汉堡飞来的3016次航班马上就到,
她是来接总部的特派主管科尔先生。
赫斯没有来,出发之前他特别把桑仪召进办公室,要她先在这位手持尚方宝剑
的钦差耳边多吹吹风,博得他的好感。
“总之,用中国的一句话来说,你我算是一条绳上的蚱蜢,对不对?要想法化
不利为有利因素;否则——大家真得拜拜了。”
桑仪一路都在想,如何才能使这个科尔先生别张牙舞爪。
3016次航班进港,桑仪站在出口那儿。她手里有科尔的照片,很快在旅客中认
出他,她迎了上去。
“你好,科尔先生。我是CH分部的桑仪,特别来迎接您的。”她用流利的德语
说。
“唔,桑小姐,谢谢你。”科尔却回答的是英语。
德国人与异族人交谈时,更喜欢对方用德语。可科尔却反而用英语接茬,桑仪
立时感受到他的不协调。
桑仪笑了笑,领着科尔出厅。一边依旧用德语与其寒暄。到跨上“蓝鸟”,科
尔便改用德语与桑仪交谈了。她感到一丝信心。
“赫斯先生很忙?”科尔问。
“也不尽然。”桑仪答道。
“怎么——”科尔微微一蹙眉。
“其实,他是怕陡然见到你,毕竟生意上有了麻烦呀。”桑仪干脆把底抖出来,
有时候隔一层膜说话总是遍三掩四,彼此反而打肚皮官司。
科尔一听,嘴边滑出一丝微笑。桑仪这句话中,暗含着一种奉承,洋人也喜欢
戴高帽子。同时,又巧妙地把话引到麻烦事儿上,以便探探科尔的口气。
“赫斯的胆子并不小噢。”科尔这么冒一句。
桑仪稍一寻思,便明白他指的是继续进货这个决定。
“是要冒风险的。可对方同意赔偿,再出问题,更赔得惨,岂会睁眼跳崖?”
“关键是总部根据了解的情报分析,新浦要供应四万吨也成问题。”科尔漏了
底,
桑仪暗暗一惊,W公司果然厉害,连这种情报也能搞到手。看来,科尔此行的
目的,就是要加强对这四万吨货的督查。
要命的是这四万吨乙基纤维素新浦怎么交出来。
“听说,那位新浦的总经理——是桑小姐的前夫?”科尔冷不丁道。
桑仪点点头,看来“德国鬼子”对自己也有点不放心。
“桑小姐请别误会,我提到这件事,只是想转达总裁吉森先生的一句话,相信
桑小姐会以自己的才干使W公司的业务在中国发扬光大。”
“谢谢。”桑仪略一颔首,明白这其实是一道紧箍咒。
“桑小姐,你是搞化工情报出身的。关于新浦的货,没察觉出数量上的问题吗?”
这句话差不多是在审察了。
“我也感到疑惑。”
“那你没向赫斯先生提出来。”
“——没有。”
“为什么?”
科尔的目光如箭。
“科尔先生,也许你对中国并不了解。”
“什么意思?”
“我想问你,新浦公司跟W公司有什么区别?”
科尔怔了怔,歪歪头,很空洞地答一句:“当然,有很大的区别。”
“W公司是私人资本,而新浦却是中国的国家企业,对不对?实际上,它是属
化工部管辖,你懂我的意思吗?”
“唔——”
“新浦与W公司的这笔生意,化工部绝不会不知道。新浦的产量可能不够,然
而中国并非只有一个新浦,而且,市场上的乙基纤维索可以通过计划杠杆来调节。
所以,对方坚持可以供货,我怎么能说三道四呢?”
科尔听桑仪这么一说,额际的阴云悄悄退去。
“桑小姐,你果然是个精明的人才。”
“科尔先失过奖了。我能理解你刚才为什么问我。”
“是吗?”
“中国有句话,叫‘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桑小姐,我向你表示歉意。”
“我很感谢吉森先生的评价。不过。W公司要站稳中国这个市场,光靠我,甚
至CH分部所有职员的努力都是不够的。因为做生意,还得有中国客户的合作。”桑
仪很委婉地表达了一种意向。
科尔已经领会了桑仪这番话更深层的含义。他翘起嘴唇嘘了声,便思索起来,
不再言语。
桑仪也缄默了。她瞅着反视镜中科尔凝神的表情,不知自己在这场角逐中最终
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科尔与赫斯见面后,立即关在办公室里密谈,连桑仪都被拒之于门外。下午两
点,赫斯通知桑仪,要她立即准备车,科尔要去新浦见高一桐。桑仪从赫斯的语调
中感觉出他的忿恼,显然他与科尔之间并不愉快。
“蓝鸟”载着科尔、赫斯以及桑仪直奔新浦,科尔同赫斯坐在后边,路上竞都
没说一句话,桑仪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来到新浦公司,却是一位刘副总经理接待了他们,声称高一桐去北京了。
“那么,你是可以负责的了?”科尔硬邦邦地问,就如他那干瘦的身材。
“总经理不在,由我代管。”刘副总经理回答。
“我现在再次向贵方要求立即赔款。”
“科尔先生,关于这一点,我们已经和赫斯先生谈妥了嘛。怎么又节外生枝呢?”
“你们的货混装了次级品这是事实,赔款已成定局,难道赖得了吗?”
“科尔先生,请你注意用辞。我们与贵公司的这笔生意还在进行,你们已经同
意继续进货,最后的结果未卜,你何必那么急着索赔呢?”
“刘副总经理,我很怀疑,你们是否能如期交出八万吨货来。”
“你尽可以怀疑——”刘副总经理正说着,一位秘书送了份电报来,他拆开看
了看,“唔,科尔先生,我们将于后天向巴拿马发运一万五千吨乙基纤维素。”
“噢?”科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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