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意同他做朋友。”
日子过久,谁也不再谈关于果里的什么话。又加天天到俱乐部去听演说。在时间上,
已经没有多少空闲。这次苏多瓦怕我们太疲倦了,要带我们上山玩一次。
我们怕山上的蛇虫;有一次蛇虫毒伤了我们好几个同学。所以,这次我们每个人都
带一支体操用的木棒,三十多人排成一列棒子队。
秋天的山,全是一片土与沙粒。已经不是夏天来时那样好看,可有,什么都没有;
只是土与沙烂打着我们的眼睛睁不开;上去后,只感到两腿很竣痛,秋风不住地搜索着
我们血流中的温暖。苏多瓦为了我们的趣味,领我们向另一山角蠕动的人群走去。
那里,有许多的人:年老得胡子全白了的,年青的,半残缺的,年岁太小的。锄头,
铁锹,斧子……在他们每个人的手里。在山脊间已经成一条沟壕;在沟壕里,我立刻看
见果里的哥哥。
“果里呢?”
我正想问他,果里的面孔就已经在我们每个人眼前出现了。看来,那他不是我们以
前所认识的那个放牛的果里;现在的果里是个小工人,我们几乎不认识他了。他光着脚,
身上穿着一件我们给他的破制服;他的颧骨高起许多,使眼球深深地陷进去,被埋藏在
泥垢与尘土里。他靠着壕边,同壕一样高,很吃力地握着铁锹向外抛沙土。
“果里!果里!”我们喊他。
其实,他早已看见我们,只是故意地躲开。我们与果里的距离只有八九步远,喊他
自然会听见,他不仅不看我们,而且,把头移动向另一方向,更加紧地的工作。我走进
两步,我看出果里是要和我说话的。他所要说的话,全埋藏在他的嘴角与眼角间啊。于
是,我更大声地叫起——
“果里,我们来了。”
“果里,你在做什么?”
“果里,很久不见你了。”
果里没说话,只是在动作上给我们一个暗示,让我们向右边的大石头上望去,那里
有两个兵安闲地吸着纸烟。然而,我们却不去顾他——
“来!果里”
“来!来……”
惹起一个兵来了,站在壕的边际上;果里象失了灵魂一样死板。那兵用脚踢他的头;
他的头仿佛有弹力地摆动而下,鼻孔有血流出。突然,他的铁锹举高,又轻松地落下,
照样向壕外抛着沙土。
不知为什么,我们所有的木棒都向那个兵做了冲击式。兵便出量着给我们看他肩上
斜背着的枪。
苏多瓦领我们回去的时候,果里的眼睛溜着我们,终没有说
一句话。我们只有默祝果里最好不再遭到什么不幸。
第二天早晨。
“呀……呀……”传来了这尖锐的叫声,刺痛我们的心。
拍拍的声音连续地响着。果里在一只手两只脚下规规矩矩地躺在自己的家门前,脸
贴着地,尘土从他的嘴角不住地飞开。像是所劈下的小树干,那兵的全力都运到这小树
干的顶端,落在果里的股部、腰间。
“呀……呀……”
这声音给我的感觉,比小树干落在自己的身上还痛。
果里沙却切齿地说:
“该打,打死好了。”
我用眼睛钉住他,表示我对他的话极愤恨。他又说:
“果瓦列夫,你看果里,那不是一匹老鼠一样么?”
以后,果里真像一匹老鼠跟着佩刀的兵,常从我们宿舍前来去;他独个人的时候不
多。这使果里沙更看不起他,骂他,向他身上抛小石头,伸出小拇指比量他……果里沙
想尽了所有的方法欺辱他;他却不在意。
有一天,我们快就寝的时候,果里跑来。果里沙的手脚堵塞着门,不许果里进来。
“你还有脸来吗?你不要来了。”果里沙说。
“我找果瓦列夫!”
“果瓦列夫都会替你羞耻。”
我看出果里是有什么迫切的事情,不然,他的全身怎么发抖呢?我给他拿来几片面
包,他不吃。我问他这些日子怎样过去的,他也不说。仿佛所有的时光没有一刻余闲属
于他,很迫忙地说道:
“借我一把刀。”
“做什么?”
“你不要问。我有用处。”
我在衣袋里把平常修铅笔的小刀拿出来。他说:
“太小了!”
“你要多大的的?”
他用两手在床上隔成他所需要的刀的长度,我便把我割面包的大尖刀给他。他还用
手指试验着刀锋快不快。然后他高兴地说:
“好!太好了!”
他临走时,告诉我——_
“那些‘魔鬼’明天早晨去苇沙河。”
果然是去苇沙河,果里房脊上的旗子没有了。一队一队的兵,骑马的,步行的,沿
着山路走去。只有几只小船是逆着蚂蜒河划下;船上的兵仅是几个人。果里就坐在小船
上,为佩刀的兵背着水壶,食粮袋。我们守门的那个老头子,在太阳还没有升起时,就
起来去看,这些话就是他讲给我们听的。
过后守门的老头子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他在一口气里又冒出一串话来,说是果里投
河了。
先是二个打猎的外国人看见的——有个孩子顺着蚂蜒河漂来。于是他投到水里把孩
子拖上河边,用人工呼吸方法换来孩子的气息,喊了几个人来,守门的老头子也在里面,
他认识出了那孩子是果里。
我们去的时候,苏多瓦也在那里,另外是别班里的同学。果里躺着不动,衣眼贴紧
在身上,一滴一滴的水湿了他身旁很大的一块地方;他已经没有了知觉;虽然,他嘴里
还嚼着不清楚的话。大家正在互相询问果里投河后的情形,我们学校的铃声叫我们立刻
回去上课。只有苏多瓦还留在果里的身旁。
今天,苏多瓦告诉我们,在我们这班里有一个新来的学生。每次有新来的学生,苏
多瓦都是要先告诉我们的。每次也就打听出这新来的学生是升班的,是降班的,是从外
埠新来的。不过,这次却是例外,我们谁也不知道这新来学生的底细。
距上课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我们便随便地猜扯起来。男生说,新来的学生是好看
的姑娘,最好和自己坐一个书桌。女生说,新来的学生是猴样的,这样弄得每个书桌都
叫响着。
门突然地开了,教室里立刻静下来。我们悄悄地跑到自己的书桌前坐下,装做整理
着书本,修铅笔。我们想,是因为我们闹得太厉害,苏多瓦来了。然而,不是苏多瓦。
站在我们面前的是果里。他穿的同我们一样:黑皮鞋,黑的裤子,黑的卢巴斯缶(俄语
衣名);胸前也有两个小衣袋,装得饱饱的,书夹里放着一包新书。他张大着嘴,象是
有许多要说的话,想在一句话里吐给我们,可是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在午间,很快吃过饭,我们聚拢在一起。我问他:
“现在,你高兴了吧?”
“我不是骗你,我真不高兴。”仿佛仍有极大的恐怖,痛苦,留在他的眼里。“苏
多瓦待我太好了。给我养好病,又送我到学校来。你们看!”他指尽了他身上所有的一
切给我们看。
当我问他为什么投河的时候。似乎他的脑里又复活了一幕死的记忆。于是,像给我
们背诵出几页熟读的书:
“忘了是哪一天,魔鬼告诉我,他们要走了;要我的哥哥去,还要我去。我知道去
了就没好,我想爸爸在魔鬼的手里死了;妈妈怕我们再像爸爸一样,才把我们送出几千
里以外的地方来。谁想到这魔鬼又在几千里以外的地方攫住我们,夜夜都没睡觉,哥哥
望着我,我望着哥哥,不敢说话。……”
“和老鼠一样!”
果里沙冲断了果里的话。
时候,果里不像个孩子;孩子没有他那样沉静的姿态。他继续说下去--
“那天,哥哥跟着走了。我还跟着那个带刀的魔鬼(他的眼睛,好象在询问着我们
看没看见过他所说那个带刀的魔鬼,我们向他点着头)。船上除去我们两个人,还有一
个船夫,魔鬼在用铅笔记着什么,我心跳,跳得太厉害了——你们猜我想做什么?”
“想投河呢!”我们许多人同样地说。
然而果里沙突然地跳上书桌,把我们所有人的精神弄乱了。他较快地说:
“你们说果里想投河,我看太不对。你们知道吗?河里有老鼠洞。”
“在河里,一共是三只船。两只在前边。我们在后边。前边的船,走得才决呢!没
走到三四里的时候,离开我们有半里多远。等他们拐过老山头,我们还留在老山头这面。
我只觉得一阵的麻木,我的刀已经插进魔鬼的胸口。然后,我被一脚踢下来,再什么也
不知道了。”他把头转向我问:“你知道那把刀?是你借我的啊!是你借我的啊!”
“好样的,好样的,”果里沙抱住果里又说。“这才是我的好朋友!”
果里搬到宿舍来,除去苏多瓦赠给他的毛毯之外,再什么都没有。果里沙把自己所
有的东西分给他一半,并且,在贩卖部内给他买了牙刷,牙膏,袜子,手巾,小手帕……
费用全写在自己的消费簿上。
此后,果里,果里沙,我们三个人成了不可离散的群,有时缺少一个人,其余的便
感到不健全。每天我们都是在一起,到河边地,到俱乐部去,到车站的票房去,到许多
人家去看果里以前所放的牛。他还认识哪个叫什么名字,哪个牛有什么习惯,平常他最
欢喜的是哪个,最讨厌的是哪个——由牛群结我们讲出许多的笑话。”
在冬天,果里学会滑冰,便成了他的嗜好;可是,我们不许他常去冰场。因为那时
街头又满了果里所说的“魔鬼”和“魔鬼”的旗子。不过我们学校的旗子,仍是同从前
一样——一半中国的,一半苏联的。
只有那半面中国旗,我爱啊;可是,果里为什么也爱呢?我们每天望着,仿佛在旗
上开了花。然而,花,毕竟要有谢落的一天——校役给我们看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