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意吗?就象马总,分居几十年,夫妻相敬如宾,不也是很好么?大鹏叹口气说,
唉,人与人不同。对了,马总对你不差嘛。他曾经在技术室对我们说,你很有才华!
吴远岚笑而不答。他知道马总对他印象不错,平时很关心他的。
吴远岚拿出一叠钻孔资料,想整理一下。大鹏站起来说,走呵,下棋去呵!吴
远岚说,你个臭棋篓子还下棋?大鹏说,对付李良几位,还是绰绰有余的。
十
造桥,对许多人来说,也许是个迷。那么深那么急的河流水,桥墩怎样施工?
那么长那么重的梁怎样架设?这些,桥工们会轻描淡写地告诉你。不过,真正施工
起来,可不是轻描淡写可以解决的,你必须尝遍人间所有的滋味酸甜苦辣咸麻,你
必须流汗流泪甚至流血……
H江大桥呈现一片繁忙的景象。长长的栈桥伸向江心,成百上千吨的驳船爬卧在
水面,龙门吊、塔吊、打桩机、钻孔机,高高耸耸,大大落落,象大桥人的“掌门
弟子”,正在挥拳甩臂,打得虎虎生风,大有一夫挡道,万夫莫开之气慨。呼啸的
口哨,碰焊的弧光,来往的汽车……总之,这里没有多余的声音,没有多余的空间。
远远的望去,钢架上劳作的桥工,象一只只黑蚂蚁,你会发现桥工是那样的渺小,
那样的可怜。然而,你再往深处一想,便会茅塞顿开,会猛然感到桥工的高大桥工
的可敬可佩可爱,你会发现江水同你一样感动得颤抖……
15#墩钻头掉下去了。昨天,吴远岚同工班交待了打捞的注意事项,但他不放心,
要去看看。在21#墩,遇见了钢筋班的老班长。
老班长,今天打灰封底吧?
是啊。钢筋笼吊进去后就打。这是最后一个班罗,明天就要清理东西,准备回
家了。
这么快呀,说走就走。老班长,舍得大桥不?
嘿,在这里想回去,现在真要走了,还真有点舍不得哩!
就是,感情是很难说清的。好,老班长,您忙吧。
青年工班长何家强正在孔下套钻头。这小子大个子,干活不笨。只是二十七、
八岁了,对象还在九霄云外,牢骚不少。套钻头又累又脏又危险。泥浆齐腰,何家
强只能用脚探找套口。他挪了半天,才有了眉目。于是,将准备好的钢丝索塞进泥
浆,而后弯腰、眯眼、仰脑壳(不然就要吃泥浆了),用手去套钻头。钻头套好,
何家强爬出护筒,大家都笑了——何家强不是“人”,是个活生生的泥塑!何家强
走到吴远岚跟前,两手一举,而后用力一甩,泥沙“啪嗒”落地。吴工,你看我们
这个熊样,谁愿屈嫁啊?吴远岚没有开口,一个调皮家伙骂开了:怪谁呀?你他妈
的“活二五”、“甩大料”!谁要你下去的?官迷!何家强眼睛翻了翻,去你妈的!
屁里屁气的。老子不下去,还不得有人下去?老子是想对得起每月的“两颗钱”!
吴远岚说,好了好了。家强,回去洗个澡吧!这时,一辆救护车惨叫着疾驰而来,
大家的心头掠过一片阴影:出事了?
果然出事故了!
谁?老班长!老班长?么样搞的?钢筋笼掉下来砸的。真惨,人都砸扁了!吴
远岚有点不相信,他怎么不跑?跑?人都吓傻了,还跑个屁!不!老班长不是不知
道跑,吴远岚在心里这样说,他是不想死,不相信自己会死。他已经给老伴写信了,
他要回去弥补几十年欠下的情和意,他要回去同她同孩子们一起,享受天伦之乐!
他知道老伴正在翘首盼望他回去,他知道孩子们正在等待爸爸回去,他怎么会死呢!……
吴远岚殷忧地朝前走去。
造桥是一项特大工程,危险系数也大。桥处很重视安全问题,也采取了一系列
措施,希望杜绝流血。然而,死神是无孔不入的!
吴远岚想到在G江大桥见习的日子。一天,他同工班一起在墩身模板内下灰。一
个上去拉屎的青工,回来时不想爬模板,便站在吊斗上,同吊斗一齐吊上来。吊斗
进入墩身上空时,他不小心拉开了斗门,以几公分大的石头为骨料的混凝土,哗啦
啦直往模板内倾泄。吴远岚若是躲避不快,恐怕会被活埋了!
吴远岚避过了死神的魔爪,老班长却束手就擒了。不知是大桥撇下了他,还是
他撇下了大桥。也许只有汹涌澎湃的长江黄河知道,也许只有锡林格勒大草原的牛
粪和团和岛肆虐的虫多知道,也许只有某一个乡下一个荷锄挥镰的苍老的女人知道……
夕阳与青山作离别前的热吻。吴远岚躺在堤下,遥望从山峦的脊背滑过的惨红
的天空,无法排遣心中的郁闷和冥想。他轻轻合上眼,双手交叉在脑后,双腿拱起,
一件黑色的披风缓缓滑落在江中……
王蔷死后,吴远岚判若二人。他不再象从前那样对女孩子刻板、挑剔,他要好
好地去爱她们,真心真意地爱她们。他常常拿出王蔷的那封短简,沉重地读,用心
去体会,他发现自己对爱有了新的认识。他陪王蔷的父母将王蔷的骨灰送回辽东老
家,为王蔷立了一块墓碑,碑阴还刻下了一首悼亡诗:如何黄土梦,几许青春情。
花落凭谁说,安知涕泪倾。
不久,吴远岚被调往L江大桥。再不久,结识了欧阳小群。小群长得象王蔷,
不是象画中五官端正的美人,而是象电影演员斯琴高娃和刘晓庆一样,有一种特殊
韵味的女子。时值电视正在放《排球女将》,吴远岚发现小群的个性很象小鹿群子:
刚强、好胜、热情奔放。于是他便喊她“群子”。他要把对王蔷的疚愧化为爱,全
部奉献给群子。冬天,他们去饭店,要一个L市的风味小吃——狗肉火锅,热气腾
腾。三杯两盏淡酒,粉黄的墙壁,幽幽的灯光。或含情脉脉,相对无语;或呢呢喃
喃,倾诉衷肠。好不风流!好不惬意!春天,他们携手河边,看山下的水,看水里
的山,看一片片白云漫柔地穿过太阳的红发。有时,群子抬起一块薄石片,掷向江
中。那一仰一俯,其优雅,其风韵尽在其中了。吴远岚在一旁呆呆地看着,一言不
发,象是在欣赏罗丹的大理石雕塑,象是在倾听《蓝色的爱》。这时,群子便会走
过去,微笑着走过去,轻轻地抚摸他的脸,而后,背靠背地坐下来。山依然青青,
水依然悠悠。天在微笑,树在微笑,风在微笑,世界真美好!世界真小,小得仅仅
容得下他俩;他俩真大,大得等于这个世界!他俩感觉到天地合一了。
有时,他们也会相对而坐,你一句我一句,念起唐诗宋词来。“大江东去”,
“驿外断桥边”,“半江瑟瑟半江红”……当然,念得最多的,要数元人马东篱的
叶儿《秋思》了。他们的念法与人不同,这样他们觉得更过瘾:枯藤 老树
昏鸦 古道 西风 瘦马 小桥
流水 人家 夕阳 西下 断肠人 在天涯
而群子是常常不念“在天涯”的,她会念道,“在身边”。而吴远岚是笑而不
辩。一天,群子对吴远岚说,阿岚,大桥修好后,你不走行吗?吴远岚拉着她的手
点点头。群子却说,不行,男人应该在外面闯,趁年轻。事业是物质,女人是精神。
我可以给予你许多,而有许多我是无能为力的给你的!吴远岚还是默默地点头。在
她面前,他很温存。群子又问他,你喜欢读琼瑶吗?吴远岚说,看过《在水一方》
和《几度夕阳红》,还可以。群子说,我喜欢她写的歌。吴远岚轻淡地说,我也会
写。群子一惊,你会?!吴远岚知道说漏了嘴。自从王蔷写后,他便没有弹琴唱歌
了。可他毕竟年轻,毕竟沐浴在初恋的温馨中。他经不起她那片芳唇的诱惑,经不
起她鼓涨鼓涨的常常朝他晃动的两滴奶子的诱惑,经不起她柔柔嫩嫩的细腰的诱惑……
于是,他说,我作词,你唱!群子说,好!
……青山遮不住,明月照离人。
碧涧带寒流,芳草天涯情。
何时才相见,何时才相亲。
……青山遮不住,鹧鸪一声声。
山重数不清,路遥梦难成。
秋雁南飞急,天涯断肠人。
……青山遮不住,带去我的心。
夜,很深了,吴远岚的眼泪不知为何潸潸。他站起来,踉踉跄跄,朝前而去。
十一
李良近日很高兴,老丈人果真下令为副处长了,自己也因工作出色(顶推梁已
合格),而提拨为副队长。从房子的西头搬到房子的东头,房子的大小未变,办公
桌的颜色未变,可创青却是截然不同的。他再用不着两头跑了:一方面要称队长的
意,一方面要可技术室弟兄们的心。技术主管不是个美差啦!现在,他可以用红蓝
铅笔敲打“生产计划’了,他可以抽着烟,呷着茶听人汇报了。更重要的是,他的
目光他的心飞出了工程队,他看到了群花灿烂的大道,他看到了广阔明净的天穹。
他发现自己的羽毛很美很丰满,他可以展翅飞翔了……于是,他有些怜悯他的朋友、
老乡吴远岚了。他想起了一件事。“母河事件”已近尾声时,王小九曾对他说,不
要同吴远岚接触了,这会影响自己的前途的。他虽然没有听王小九的忠告,但也没
有把这话告诉给吴远岚。如今想来……唉!他倏地想到,应该多关心关心吴老兄了。
于是,站起来,准备去看吴远岚。
在G江大桥时,李良总感到自己在某些方面不如吴远岚,但又不愿承认,认为自
己不比他差。现在,看到李雅琴对吴远岚一往情深,温态可掬,一日之内即可倾其
心肠,确实令人艳羡。于是他发现自己就在这方面不如吴远岚。自己身材短小,而
吴远岚却风流倜傥,天生招女人喜欢。值得庆慰的是,自己毕竟在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