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调 作者:千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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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调 作者:千夫长-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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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西叔叔说,你阿妈已经知道你阿爸不见了,她也让你回去,她很惦记你。回去吧,回去上学,把我的姑娘雅图也带回去读书,全旗就你们花灯牧场中学那个三不管的地方还在正常上课。
    我说,为什么这里的老师不给学生上课了? 他说,是我们革委会,把老师都从学校里抓去批斗了。
    那就再把老师放回去,让他们去教课嘛。
    死了的人还会回去教课吗? 老师都被批斗死了? 有的已经死了,没死的也快死了。
    快回去吧,我已经见过你和小流氓混到一起了,你们还在电影院里打架,再混下去,一匹好马驹子,就变成狼崽子了。
    拉西叔叔现在是革委会的红人,在旗镇上很有面子。他有点强制性地把我和雅图带到大车店,在那里找到了去我们花灯牧场的顺路马车。表面上看,赶车人是个沉闷不语的老实人,可我感觉他很阴郁。
    坐在车上几乎无话可说,又加上,上车前拉西叔叔嘱咐我们,不要和陌生人讲家里的事情,我们也就不能没话找话了。由于在赶车人面前拘谨,我和雅图之间也很少说话,沉默不语。甚至我有点厌烦雅图,连看也不愿意看她一眼。我无法抗拒拉西叔叔的专横霸道,就有点迁怒于雅图,对雅图不理不睬,甚至回答她的问话,也冷言冷语。
    雅图却好像根本感觉不到我的冷漠,血管里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马车行进在草原上,一路好风光。雅图亲热地叫我阿蒙哥哥,嘴不停地向我问这问那,很崇拜的样子,好像我无所不知。我虽然不乐意,但还是要回答,也显出无所不知的样子。慢慢地我的心肠就软了,我觉得雅图是无辜的,就对雅图有了耐心,甚至看着她好看天真的面孔,我就对她特别亲热起来了。
    雅图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离开过旗镇,属于城里人,从来没有到过草地。她见到草地上悠闲吃草的牛群、羊群、马群都要惊呼,见到偶尔跑过的一两峰骆驼也要惊呼,甚至见到土拨鼠更加兴奋。看我们的马车走过来,土拨鼠就都从洞里钻出来,抬起两个前爪,立正站在洞口,好奇地看着我们,好像牧场的民兵在接受我们解放军的检阅。我们车一停下,或者从车上跳下来,它们就齐刷刷地一下子钻进洞里消失掉。车过去了,我们回头看,它们又钻了出来,还是立正站在那里。
    天气好,赶车人的脾气也很柔和。马车的速度很快,也很颠簸。我在车上坐得屁股痛了,就说坐累了,要雅图和我下去走一会儿。我好像一个很内行的坐车人,雅图对我言听计从。我和雅图跳下车,走在草地上,感到身心都舒畅。因为不想回家而对拉西叔叔的那种怨恨心情,一下子变成了希望早点到家的愉快心情。草地上,我们走一会儿,跑一会儿,赶车人始终在前面把车的距离,保持得跟我们不远不近,把车赶得不缓不急。赶车人不回头看我们,但是他就好像后脑勺长了眼晴,总是能很准确地知道,我们在车后面的快慢距离。我们热得浑身是汗,把衣服一件一件地脱下来,然后加速快跑几步,追上马车,随意就扔到马车上。
    雅图长得很快,好像每天都在变成另外一个人。她的身材天生就是那种母牛型的。在路过牛群时,雅图身上剩下的一件薄薄的黄白花布衣衫,已被汗水浸湿,贴在了身上。去年冬天刚长出来的牛角般坚硬的两个小乳房,现在一下子变成两只肥大的牛奶子了。
    她现在不但不让我摸她的牛奶子,连看一眼,她都要和我喊叫。我看到草地里那群拖着肥大乳房吃草的奶牛,就情不自禁地总要看一眼雅图肥满的前胸。
    这是我去年冬天在风雪中来的路。去年的痕迹已经被阳光照化,被风吹走了。我们草原人已经习惯了,只要春天一到,就会在温暖中忘记寒冷,忘记冬天。
    冰冻的草地解化了,路上显得有些泥泞。泥泞的草地和土路上,留下了牲畜各种形状和型号的蹄印。我很有经验地沿着马车的辙印走,鞋底下很干净,雅图不会,在泥地里乱跑,鞋底上粘了厚厚一层泥,走起路来显得很笨拙,更像一头摇头摆尾的奶牛。看她穿不动那双泥鞋了,我就要停下来,找一根粗硬的榆树棍,给她把鞋底下的泥抠掉。我告诉她要走车辙,她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脚。
    我正在草地上边蹭着满手的泥,边拿奶牛和雅图开玩笑。竟然见到一峰骆驼追赶着一匹马从远处跑了过来。那是一匹体瘦毛长的黄骠马,和骆驼的颜色、形象很像。马不快跑,骆驼跑得很快却追不上马。雅图感到很新奇,她很少见到骆驼。我也感到新奇,我就没见过骆驼追马。骆驼快追上的时候,黄骠马一转弯儿跑进了牛群里。
    傻骆驼不知道黄骠马已经闪了,还傻往前跑,突然发现马不见了,却看到了我和雅图,就向我们追来。我看到骆驼的两个后腿间吊个黑硬的东西在晃动,一下子明白了,这是一匹发情的公骆驼。
    拉起傻愣在那里,看得正开心的雅图就跑。
    我们跑得不快,骆驼却跑得快。骆驼很快就追上了我们。它满嘴喷着白沫子,就往雅图身上扑。我拉过雅图闪身就掉头跑。骆驼也是满身大汗,它趴在地上,见怀里没有雅图就站起来,转身更加发疯地追我们。
    我们追上了马车,赶车人说:快上车。然后从车上把我们脱下的衣服抱起来,就扔给了跑过来的骆驼。我在车上着急地喊:你干什么? 我们的衣服还要穿。
    骆驼扑到衣服上就抱着趴到了草地上,它双眼通红,泪流满面,鼻子不停地呼扇、抽搐,嘴里吐出的白沫子丝丝缕缕,到处飘荡。两只前蹄把草地上的土和野草刨得纷纷扬扬,霎时,地上就出了两个坑。
    雅图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她脸色苍白地喊着赶车人快点跑。我说衣服还压在骆驼的身下,要拿回衣服。
    赶车人很镇静地说:别害怕,它不会追你们了,一会儿就把衣服还给你们。
    雅图光着脚,仰面躺在车上,两只沾满泥的鞋已经跑丢了。脚上扎了好多颗尖利的蒺藜狗子。
    我给她一颗一颗拔出来,扎上的每个眼里都流出r 血,染红了脚上的泥巴。脚红肿了起来。
    骆驼不吐白沫子了,很舒服地闭上眼睛,平静一会儿,站了起来,头也不同地就呼啸着向草地的远处跑去,脚步轻盈,声音好像很满足,很兴奋。
    赶车人给我们捡回了衣服:不能穿了,回去洗吧。
    我看见衣服上有好几大块白脓,像皮冻一样半透明状,用手捅一下,还颤抖呢。上面沾了很多驼毛、土和碎草。雅图情绪稳定下来,又来了兴致,也好奇地用手来捅。她好像很聪明地对赶车人说:叔叔,我知道这个骆驼肯定是个公的。
    赶车人不怀好意地笑着说:是呀,姑娘,要不是公的,它怎么会喜欢你。
    我一下子对赶车人有了恶感,觉得这个老家伙是个流氓。上车时我感觉到的他那种阴郁相终于暴露出来了。但是我不敢对他表示出来。我们还没有到达地方,如果得罪了他,扔在半路上,不拉我们咋办? 我就扭过头不吭声了,也不想看雅图。本来她被骆驼扑了一下,又扎了脚,流了血,丢了鞋,我很心疼她。。见她说这么傻的话,就不想理她了。
    赶车人感到无趣,就又沉默不语地赶车了。
    雅图好像很疲累,在车上没心没肺地就睡着了。
    跑骆驼跑得我也很累,也不断地打瞌睡。但是我心里总是觉得赶车人不是好人,就强忍着睁着眼睛看护雅图。
    雅图不知道我的良苦用心,我也不想让她知道。赶车人也不知道,但是我很想让他知道。在我也要睡着的时候,车轮子拐进了一个马兰坑,剧烈地颠簸了一下,差点翻了车。我惊醒过来,夸张地叫了一声。我这样叫不是因为害怕,骑马坐车我从来是无所畏惧的。我的目的一是唤醒我自己,一是告诉赶车人我没睡着。结果,雅图被我喊醒了,她却责怪我,傻呼呼地大叫:你喊什么,我刚才做梦回到家了,见到阿妈还没说话就被你喊醒了。
    赶车人幸灾乐祸地说:他刚才也做梦了吧。
    我感到很窝火,就又开始冷战,一声不吭了。
    赶车人接着又连续把车轮子拐进了几个马兰坑,颠得我和雅图五脏六腑都快碎了。这马兰坑在草原上可是不能轻视的。别看夏天开起了蓝幽幽的马兰花,神秘、美丽、迷人,它的坑却是草原上的死亡陷阱。马兰的根是与草原牧民家里的生活息息相关,不可缺少的日常用品。马兰的根细的像马鬃,粗的像电线里的钢丝,非常坚硬。牧民家里洗锅,刷衣服、鞋子,给马洗澡的,都是用马兰根做成的刷子。每年秋天,牧民们就开始挖马兰根,留下一个一个大坑。冬天下雪,夏天发水,就会不断地有人和牲畜掉进去,小坑能掉进… 只羊羔,大坑可能会掉进一头公牛。只要掉进去,不马上救,就会卧死。
    走出了马兰坑区,赶车人再也坏不了我们了。前面的路,越来越宽阔了。我知道离牧场也越来越近了。我们就要到家了。
    走了一天的路,我们走进了黑夜里。吵闹的白天寂静下来,静得我们只听见车轮、马蹄声,和肚里肠子空叫声的时候,一阵亲切的狗叫声响了起来,这是我家的狗闻到我的气味,跑到了牧村外来迎接我。我跳下马车,雅图也跟了下来。我呼喊一声,就有七八条黑影向我们飘了过来,是黄母狗和它的孩子们。一群小狗活蹦乱跳围着我和雅图,显得热烈、亲切、友好。有一只肥胖的小黑公狗,抱住雅图的腿就不放开。
    进了牧村,我看到前面亮起了阿妈的灯光,我们到家了。进了家门口,我才见到老黑狗双喜,它又老了很多。我很惦记它,就像牵挂着家里一个年迈的爷爷。
    阿妈说,双喜有些日子都不出来了,你回来,它又知道了,看这样还没老糊涂。话还没说完,双喜站着就打起了呼噜,嘴角挂着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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