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日子久了,那块炕席就会变成黑红的旧颜色,像老古董的包浆。那块布时间长了,也会像烙糊的薄饼一样,变成碎片。所以阿妈会经常给我更换尿布,这块就是来之前的夜里阿妈新缝上的。
其实我尿炕也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每晚尿之前,我梦里都是在到处找地方撒尿,总是憋得很急,周围却到处都是人,都在用眼睛看着我,嘲笑我,起哄我。我就到处躲,到处跑。终于没有人了,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就尿。每次尿完了,我就醒了。有时梦里正往某处撒尿,我就意识到我是不是在尿炕呵? 就马上醒过来,结果下面的水管真的正在流淌。这个时候我总是悔恨交加,但也无济于事。
睡在拉西叔叔家,我每晚都要悄悄地给毡子翻个。第二天早晨,那几条狼因为尿炕,总有打不完的官司,我就被忽略了。有时还会被当成榜样。
格日乐婶子总是说,尿炕就尿了,有什么吵的,长鸡巴就是撒尿的,人小憋不住尿,像阿蒙哥哥那么大,能憋住就不会尿了。
有时候,那对名叫三扁头和四扁头的双胞胎,突然就跑过来掀开我的被窝说,我看看阿蒙哥哥尿炕没有。我那时总是要心惊肉跳,尤其是雅图跟着起哄说,他尿了。我就像做贼被当场抓到了一样,面红耳赤。格日乐婶子也说:阿蒙哥哥这么大不会尿炕的。你们到了他这么大的时候,也不会尿炕了。三扁头说:那还尿怎么办?四扁头说:那你的鸡巴就有病了。我感到很羞愧,也很害怕,怀疑我是不真的有病。后来我发现大家总是跟我瞎扯,慢慢就从容一些了。
明亮的月光照在格日乐婶子白嫩的臂膀上。
格日乐婶子并不漂亮。穿上衣服显得肥胖粗壮,仰起红红的脸膛,粗门大嗓子喊起来像头母牛。
我对她倒是有亲近感,不烦她,但是也不喜欢她。
她脱了衣服睡觉,喜欢露出两个赤裸的臂膀来,那双臂膀,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很白嫩。
我恍惚感觉,炕头拉西叔叔爬到了格日乐婶子的身上。格日乐婶子就心甘情愿地,用那双白嫩的臂膀搂住了拉西叔叔。听着格日乐婶子在炕头,被拉西叔叔二百多斤的身体,压得喘不上气来的叫声,我怎么也睡不着。
每晚拉西叔叔压在格日乐婶子身上时,我都试探着把手悄悄地、小心翼翼地往雅图的被窝里伸。雅图的被边压得严严实实。我的手伸不进去。
我知道她也没睡着,看她紧紧攥着被边的手我就知道。
今晚的月光明亮。我的手试探着几次失败之后,已经心灰意冷。雅图一只柔软的小肥手从被窝里伸了出来,抓住我伸出的手又甩掉。她掀开被子就像闯进了羊圈,手快速得像一只母狼,伸进我的被窝,就抓住了我憋尿的小鸡鸡。我心狂跳,一动也不敢动。这时,格日乐婶子的叫声突然大了起来,好像母狗被踩住了尾巴,拉西叔叔猛地也像牛一样吼叫了一声,砰地从格日乐婶子的身上滚了下来,砸到炕上就没动静了。我也一下子就把手伸进了雅图的被窝里,在她的胸上摸到了两个鼓起的硬邦邦的小乳房,就像两个刚长出来的小母牛犄角。
拉西叔叔滚到炕上,先是像没气了一样寂静无声,过一会儿很舒畅地打起鼾来,心满意足地睡着了。格日乐婶子拉亮了灯,下了地。我和雅图赶紧把自己的手都抽回到自己的被窝里,也转过脸,假装睡着了。
婶子走过来,先是把那六匹狼从被窝里拉出手和头来,她自言自语,装模作样,好像刚从睡梦里醒来:这些傻孩子,把头藏进被窝里睡觉,闻着屁味儿会闷出病来的。屁可是毒气呀。她又掖掖我的被窝,摸着我的头问我:阿蒙,睡着了吗? 我假装睡得很死,一动不动,连气也不喘。
婶子自己笑了,说了一句这小子心眼多,就走开了。
第二天早晨起床,我故意说:炕太热了,睡得像死狗一样,连梦都没做,差一点醒不过来。我这个知识来自于我学的课本里的一个故事:此地无银三百两。
格日乐婶子却向我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我记住了那一眼。我就惊惶格日乐婶子已经知道,我晚上并没睡着,睡着的人会像死狗一样眼睛不眨动,会很均匀地喘气,而我的眼睛在眼皮下不断地滚动,连气都不敢喘,憋着,早晨起来还欲盖弥彰,不打自招。
我想告诉她,岂止那一晚,睡在她家的那些日子里,每天晚上拉西叔叔像公牛一样爬到婶子的身上和她交配时,我和雅图从没睡过。
晚上钻进被窝,偷偷地互相摸,已经成了我和雅图之间的秘密。我们俩谁也没有说过,每天晚上却很默契地墨守成规。白天却好像故意地很不友好,雅图和我说话总是对着来,嘲讽我的草地口音。我却一点也不生气,连拉西叔叔和格日乐婶子,有时都感觉到雅图太过分了,有点不好意思,我总是一笑说没事,让妹妹说吧。他们一起赞我懂事、通情达理。其实相反我和她一样,我们内心都对晚上充满期待。
一天晚上我被雅图摸得非常快活,在拉西叔叔像牛一样吼叫的时候,我的小鸡鸡里一股尿喷了出来,喷了雅图一手。
第二天她把我拉到房后,责骂我说我坏,故意往她的手上撒尿。
我说不是故意的,是尿自己喷了出来。
雅图很快乐,好像并不生气,她神秘地问我,你的尿为什么像流出的脓一样?你的鸡巴是不是烂了? 我也想起昨晚的尿有点像浆糊一样粘稠,我就惊惶了,我的鸡巴怎么会烂? 本来我就怀疑自己总尿炕,是不是鸡巴有病。
我却说那一定是你给我摸烂的。
雅图很得意,她说你这草地上的人就是蛮笨,什么都不懂,男人都会流出这种白脓的。
我说你怎么懂? 她说,我早晨叠被子,常常看到阿爸的被子上有这种白脓。
我也觉得怿,昨晚的感觉就是和平时撒尿不一样,像从草垛上滚到了柔软的草地匕一样,飘飘悠悠,很舒服。
这是我和雅图之间的秘密。没人知道。叔叔和婶子之间的秘密,他们可能以为没人知道,但是我知道,我和雅图都知道。那六条狼可能不知道,因为他们还不懂。
夜早,拉西叔叔趴在婶子身上吼叫的时候,三扁头或四扁头,在黑夜里,会突然就说起话来。
阿妈,啥时候了? 这时拉西叔叔就会突然停止吼叫,婶子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白城子的火车刚过去,天亮还早呢,接着睡吧。结果说话的人不但不睡,其他的也会醒来,拉屎、撒尿、喝水,折腾一通,然后才安静下来,慢慢睡去。
我知道这时候,拉西叔叔早已从婶子的身上滚了下来,无法继续再爬上去,拉西叔叔就打着鼾声睡着了。
安静下来,大家都睡着了,慢慢地我也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我做梦就是回牧场。回到家里,见到阿妈,还没说话,就听婶子喊,起来吧,都起来穿衣服吧,北京的火车都过去了,亮天了。
这是拉西叔叔家的习惯。他们家的时间都是有声音的。由于他们家离火车站近,判断时间都是用火车进站的时间。尤其是夜里,火车轰鸣着进站,格日乐婶子总是能准确地说出火车往哪个方向开,到哪里去。她像一个座钟一样,很准时地,日夜回答着孩子们对时间的追问。
后来我也熟悉了。基本上掌握了夜晚火车的规律。吃完晚饭,天黑之后,第一次听见火车的轰鸣声,就是要睡觉了,格日乐婶子说,去呼和浩特的火车都进站了,还不钻进被窝里给我睡觉! 于是大家就比赛脱衣服,大多数都光着屁股钻进了被窝。第二次火车拉着汽笛进站,那是半夜的时候。黑夜里,婶子总是被压在叔叔的身下,喘着粗气回答孩子们:白城子的火车刚进站,亮天还早呢。天快亮了,那班进站的火车是开往北京的。
火车进站轰鸣着的声音,在夜晚让我特别兴奋。尤其是它长长地拉着汽笛,像唱长调一样,我情不自禁地就想跟火车一起呼啸。但是我知道不能喊叫,这时可能拉两叔叔正在格日乐婶子的身上喊呢,我就只好紧紧地咬住被角,假装睡觉。那殴气被我从喉咙憋回胸膛,在里面一鼓一鼓向外冲,我在被窝里就像一只鼓气的蛤蟆。这时火车在外面轰鸣,拉西叔叔在上面喊,格日乐婶子在底下叫,我鼓着气就像助威一样。雅图就会把手伸进我的被窝掐我。白天她就盘问我,为什么跟着起哄? 我说,我夜里听见声音就想唱长调。
雅图说,他们的声音像长调吗? 我说不像,可是火车的声音就是长调。
雅图说,那你就憋着吧,在被窝里绝对不能学火车唱长调,唱出来阿爸阿妈会受到惊吓。
我说我会憋着的。我感觉我说话的底气很足了,好像憋了一晚,肺活量增大了。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坐过火车。我很好奇地想:火车里是什么样的? 坐在那里有什么感觉? 人在火车里是挨排坐着,还是排队站着? 火车里能不能躺着睡觉?火车里拉的都是一些什么人? 他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去干什么? 听着火车喘着粗气进站,好像是拉着重担,从很远的地方来的一串马车。在牧场时,从远道来我们那里的马车,我都会搞明白是从哪里来的,来干什么。
可是这火车都是从哪里来的呢? 火车要去的地方我都知道了,早晨去北京,晚上去呼和浩特,夜里去白城子。我在课本里都知道这些名字,那应该都是很遥远的地方,那些地方对我充满了诱惑。
我就这样常常在黑夜里,伴随着火车的呜叫,想象着那些神秘、遥不可知的,只有火车才能抵达的远方。
第四节
拉西叔叔每天白天都不在家,晚上也很晚回来。婶子说拉西叔叔现在是革委会的人,每天都在揪斗内人党,很忙。一天,拉西叔叔离开家前说:小子,你还是回草原吧,不要跟别人说你是尼玛的儿子,也不要叫他活佛阿爸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