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两江总督马新贻说一声“赏!”那就不得了。这三省军门、统领马上都胡你大帅的调:“来!赏她十吊钱。”两个二爷马上到戏台后面,把刚才拿进去的十千铜钿仍旧搬出来,托到戏台边上,仍旧由两个穿红衣裳的人出来打个千,拿进去。老听客要并不懂哉:说书的!照你这样说,官场上的赏钱全是空的啦?不。里面专门有人上账,等到第二天,才按账上所开列的给赏人名单、赏钱数目,一家一家来向你收取。假使有些给赏人不认得怎么办?自有专门人来向你问清爽,这就叫:吃什么饭,当什么心。这出《卖胭脂》唱下来,赏钱拿到确买不少。接下来,就做彭玉麟点的《刺秦》了。这出戏一开始。闹场锣鼓敲得特别响,真是锣鼓喧天。等到锣披一停,戏门帘一掀,首个出场的就是饰施全的武生。你看他:肯心朝外,面孔朝里,跳将出来,连翻三十个跟斗。特别是最后一个跟斗——倒翻。面孔朝外,噗!亮一亮相。这个时候,台下一片喝彩:“好,好,好!”彭玉麟一看,心里想:一个女人能够连翻三十个跟斗,真不容易。因此,他拉开大嗓门:“来啊!赏她十吊钱。”
你彭玉麟哪好轻易说个“赏”字?这“赏”字的余声还在戏场里飘,在座的众位大人,一片喊赏之声,轰然四起:“来啊,赏她十吊钱!”“赏她十吊钱!”“赏她十吊钱!”……哗——!这一来,三省军门、统领,统统喊赏:“来啊!赏她十吊饯!”……“十吊钱!”……“十吊钱!”。你也赏,他也赏,两个二爷把赏钱搬进搬出,忙得不得了!两个红衣裳人奔进奔出,不断打千,里面写账的朋友,写也来不及。台前台后,一片喜气洋洋。
这时候,漕运总督张之万看到彭宫保和各位大人一片喊赏,他的兴趣倒也来了,心里想:让我也来凑凄热闹,赏她十吊饯。但可惜自己年纪已大,喉咙低,喊不响,即使说:“赏她十吊钱!”事实上等于没有说,根本不会有人注意。那怎么办?不知怎样被张倦佬想出来的,他等到众位大人赏得已经差不多的时候,厅堂上声音渐渐低下去了。他突然立起身来,对两旁边拱一拱手,算是打个招呼。众位大人看到张佬佬如此庄重地站起来,都吓了一跳,因为张佬佬一向十分持重,现在这样一本正经地立起来,一定有什么大事情要讲,所以众位大人立时停止说话。等到厅堂上全部静下来,张之万开口了,并且伸出两个指头,对戏台上指指:“来啊!这姑娘演得好,与我赏她十吊钱!”众位大人等了半天,想不到他说出这么一句话,险险乎笑出来。张佬佬啊!给点赏钱也值得如此郑重其事?!赏钱付掉,我算表过。
老听客一定要问:这个饰施全的武生,刚刚开场就翻了这么多跟斗,算啥名堂?诸位有所不知:剧情是老奸秦桧出来拈香,施全冒险行刺,为岳飞报仇,因故未成;秦桧立即命人捉拿刺客,所以他连翻三十个跟斗,算是急忙逃走的意思。这时饰老奸秦侩的“大面”,在台后看见几个跟斗就可以拿到这许多赏钱,心里也在想:那我也要拿点本事出来,与你别别苗头。所以他拿门帘一掀,喊一声:“提轿!”这两个字喊得神清气爽,声震屋瓦。彭玉麟一听,好!这一声喊得响亮。比我还喊得响?“来啊!与我赏她十吊钱。”
彭玉麟因为自己点的戏,刚一开场,就连赏两个。众位大人、三省军门、统领也跟着一一给赏。这一下,整个戏班子就更加卖力了。让他们看戏的高兴,做戏的得劲,我现在缩转来要交代金万云。
金万云从早上起来,一直忙到现在,各样事情看看都差不多了,众位大人又全神贳注在看戏,心里想:我可以去把阿哥张文祥领进来哉!所以人到里面,先兜一个圈子,看看苗头。想不到等他回出来的时候,金万云这个人会发呆的。为啥?马新贻布置下三道关口:大堂宅门上王德标,内堂宅门上雷得胜,西花厅门口范定富。金万云想;阿哥张文祥要路过这样三道关口,第一道王德标,这个人有点呆头呆脑,用个噱头,可能噱得过,第三道不要紧,是自家人范定富,问题现在就出在第二道关门上:内堂宅门上的雷得胜。这个人厉害,在他面前摆噱头,不行。哎哟!今天张文祥看来难以进去,事情麻烦了。所以金万云站在那里转念头,动脑筋。正在这时,恰巧外边进来一个人,啥人?雷一鸣。雷一鸣虽然并不在两江总督衙门里担任什么官职,但因为阿哥雷得胜是这里的大红人,所以雷一鸣在两江总督衙门里出出进进。从大门一直到后门,个个都认得。现在他匆匆进来,走到金万云身边。轻轻一声:“哥哥!”“兄弟。”“我看时候不早,好叫文祥哥哥到里面来了。”“老弟啊!现在里面设下三道关口;其他两道都好通过,就是内堂宅门上你家宝贝阿哥雷得胜这道关口不太好弄,看来用噱头也噱不开。”雷一鸣对金万云笑笑:“阿哥!你看得我家胞兄雷得胜太能干了,实在是个饭桶,没啥用场。你跟我来,只要这样长,那样短,保险可以把他领开。”
金万云一听,“好!”于是雷一鸣前头先走,金万云跟在后面,直到内堂宅门。雷一鸣走到雷得胜身边,叫了一声:“哥哥。”雷得胜一看,是胞弟雷一鸣。啊!开心啊!为啥?因为这个兄弟从来不肯叫过他阿哥,今天怎么想着来叫我阿哥了?!故而他特别开心:“兄弟,干什么?”“金军门今天忙得不得了,里里外外,都要找他,从早上到现在一刻没有闲过。哥哥,这样吧!这个地方让我来替你把守,你去帮帮金军门的忙,可好?”“兄弟啊,金军门今天确实忙,但这投有办法,都是东家派下来的公事。怎么可以调呢?不能更动。”“好了,哥哥,这个地方让我来吧,你去帮帮金军门的忙。”“不行。”让我来。”“不行。”
雷一鸣同雷得胜缠绕不清,争来争去,到后来,喉咙也在一步步提高了。金万云在后边看看,差不多了,马上奔过来,冲到雷一鸣边上,指着雷一鸣的鼻子:“呔!这是什么人?给我搜一搜,查一查!”雷得胜本来坐在只椅子里,现在噔!直跳的跳起来:“军门大人,他是我的兄弟雷一鸣!”金万云心里在暗好笑,雷得胜还真以为我们不认识,一本正经地介绍。“喔!原来是你家兄弟。那为什么要吵起来?”“回军门大人的话,我家兄弟来讲,说你军门大人今天忙得不得了,叫我去帮帮你的忙,这个地方让他来代我把守。标下说:这是大帅的命令,怎能擅自更动?故而争吵。““喔!原来如此。对!我现在真的忙不过来,既然这个地方你兄弟愿意来代守,那太好了,你跟我来……”“呃……喳!”
雷得胜想:这下好了!他是我的上级,他说的话我必须要听,所以答应一声,拉转身来:“弟兄们!”两边站立的弟兄们要紧接口:“雷老爷”、“雷老爷”、“雷老爷”……“你们大家都要听二老爷的话。因为我要跟金军门去办其他事情,这里暂由我兄弟代理,知道了吗?”“知道了”,“知道了”,……
雷一鸣这下得意洋洋,大模大样走过来,望准椅子里一坐。眼睛朝金万云望望,意思是:现在要看你能把他安排到啥地方去?
金万云对雷一鸣暗暗点头,“雷得胜。”“标下在。”“跟我来。”“是。”金万云领了雷得胜,一路走,一路在动脑筋:把他调排到什么地方去?好!有了。领他到寿堂上。反正这个时候大家都在看戏,寿堂上冰清冷火,赛过孝堂。鬼也捉得出,让他去站在那里算了。故而把他一直领到寿堂:“雷得胜!”“有!”“站住。”“是!”“你站在这个地方,看好寿堂。知道吗?这寿堂之上,都是宝贵之物,今天,人多手杂,眼睛一眨,说不定就要被偷掉东西。万一两江总督衙门里失窃,不仅有辱我们马帅。并且还要引起外界笑话。所以一定要特别留神。”“是!”
金万云吩咐完毕,调转身体就往外走。雷得胜心里想:我本来在内堂宅门上蛮好,现在把我调到这个鬼也捉得出的寿堂上来,究竟算什么意思?两江总督衙门的寿堂,哪里会有小贼来偷东西?除非这个贼坯是铁打的脑袋铜浇的颈,杀不脱的。真是弄不明白。
让雷得胜一个人立在寿堂上呆想,金万云发开两腿,直到外面官厅的大天井里,人立定,对上面一望,只看见阿哥张文祥呆笃笃地站好在阶沿石上。金万云暗暗打个招呼,张文祥多少灵敏!马上装得若无其事,不紧不慢,一步步走过来,等到肩胛碰肩胛;金万云在张文祥耳朵边上轻轻一句:“赶快到里面去!放心,有我在后面跟着。万一弄僵,你要切切记牢,官场上是吃硬不吃软的!”张文祥点点头,把那只藤凉帽往头上一戴,左手托了一只白铜水烟筒,挺胸凸肚,摇摇摆摆,从官厅的大天井里出来,直往里面而去。
前面不远,已经到大堂宅门口,张文祥抬眼一望,喔唷!警戒森严。两个腰粗身壮的亲兵,手里各拿一根檀树棍子,站在门的两旁,把棍子交叉拦住宅门,不要说人,连狗也蹿不进去。门旁边整整齐齐站好两排弟兄,大约有二十个人。而最最麻烦的是,有一个小老爷,面对宅门外面,坐好在一只皮榻子里,两只眼睛已经射牢了张文祥,看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张文祥想,刚才金老弟讲过,一定要硬过他们才能问过去。故而文祥只当不看见。昂首阔步地只顾走来,待到接近宅门,先身体立定,半条眉毛竖起,面孔板足,起两个加官指头,对准坐在皮榻子里的小老爷王德标吆蝎一声:“拿开!”
王德标一看,嚯唷!这个二太爷不得了,你看他多少吃价:头上藤凉帽,身上新夏布长衫,脚上白袜、黑布鞋,一只手里拿只水烟筒,外加一张五香茶叶蛋式的面孔,胆小一点的人要被他吓煞的。现在王德标看到对方要他让开,要紧立起来,恭恭敬敬问道;“老哥是那一位大人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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