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已经到了劳丽办公室门口。他想起亚历克西斯说自己个性中有逃避倾向,不禁哼了一声。她竟敢这么说!他想了一会儿,笑了。他突然清楚地意识到她是对的,而劳丽也会完全同意她的说法。他的反应很大程度上证明他自恋。他跟亚历克西斯也承认这一点。
杰克把头伸进劳丽的办公室,发现她的座位空着。跟她一个办公室的里瓦·梅塔皮肤黝黑,声音甜美。此刻她正在办公桌前打电话。她抬起玛瑙般的眼睛看着杰克。
杰克指了指劳丽的椅子,皱起眉头,做疑问状。里瓦并没有把电话听筒从耳边移开,而是指了指地面,做了一个“在坑里”的口型。
杰克点点头,表示知道劳丽在楼下的尸检房,肯定是在赶一个案子。他转身朝电梯走去。现在就算劳丽知道他是先跟卡尔文说的,他也有理由了。
杰克找到卡尔文·华盛顿大夫的时候,他正在自己狭小的办公室里。虽然就在主管办公室隔壁,可两者相比,这间要小得多,除了金属档案柜,他的办公桌和几把直背椅,基本上就没有空地了。卡尔文250磅的大块头,想挤过办公桌,坐到椅子上去都有点困难。卡尔文主管法医署的日常工作。这工作可不轻松。因为统共只有十几个法医,可每年有两万多件案子,也就是将近一万起尸检,平均每天有两起命案和两起用药过量。法医署工作繁忙,任何琐碎的小事卡尔文都得负责。
“又出什么事儿了?”卡尔文问,他的嗓音接近男低音。刚来的时候,杰克挺怕他的,因为他块头大,脾气也大。几年过去了,两人逐渐开始尊重对方。杰克知道,卡尔文是刀子嘴,豆腐心。
杰克没说细节,只说家里突然有急事,需要他到波士顿处理一下。
卡尔文透过框架老花镜看着杰克。“我不知道你在波士顿还有亲戚。我一直以为你是从中西部什么地方来的呢。”
“是我妹妹,”杰克说。
“你赶得及回来休婚假吗?”卡尔文问。
杰克笑了。他太了解卡尔文了,知道他这是在开玩笑。“我一定尽力。”
“大概要几天啊?”
“说不准,可我希望一天就能办完。”
“噢,有消息随时通知我,”卡尔文说。“这变故劳丽知道吗?”这么多年,杰克逐渐意识到,卡尔文待劳丽就像自己的女儿一样。
“还没呢,不过我会马上跟她说。事实上,我也只需要跟她一个人说。”
“很好!你走吧。我要干活儿了。”
卡尔文挥挥手让他走人。杰克跟他道过谢,出了办公区,下楼梯直奔尸检房。他跟停尸房的技师和保安处的头儿打了招呼。通往30街的出入口门开着,吹来一阵风,这就是纽约居民所谓的新鲜空气了。他右转往前走,路过步入式冰柜和单个冷藏柜,水泥地面上污迹斑斑。到了尸检房,他透过窗户上的铁丝网往里看。两个穿着全套防护服的人正在做清理工作。离他最近的尸检台上躺着一具尸体,切口已经缝合。显然尸检已经结束了。
杰克把门开了条缝,大声询问是否有人知道蒙哥马利大夫的去向。有个人说她五分钟前就走了。杰克小声骂了一句,转身往回走,乘电梯上了五楼。在电梯里他考虑采取什么方式跟劳丽解释比较好。直觉告诉他,突然冒出来这个变故,劳丽肯定会不高兴,本来她妈妈为了星期五的婚礼给她施加的压力已经够多的了。
她确实在办公室,正在整理桌面上的东西,显然是刚回来。里瓦还在打电话,对他俩视而不见。
“给我送惊喜来了?”劳丽高兴地说。
“但愿吧,”杰克说。他屁股靠在劳丽的办公桌边上,低头看着她。没别的椅子。法医署设施陈旧,法医们不仅需要共用办公室,而且办公室本来就很小。两张办公桌,两个档案柜就塞满了。
劳丽目不转睛地盯着杰克看,蓝绿色的眼睛里写满了疑问。她把头发全都盘上去,用一只假玳瑁的发夹固定在头顶,几绺卷曲的碎发顺着脸颊垂下来。“什么叫‘但愿吧’?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她警惕地问。
“我妹妹亚历克西斯刚才给我打了个电话。”
“不错啊。她现在好吗?我一直奇怪你俩为什么不多点接触。特别是现在,她和丈夫关系不好。他俩还在一起吗?”
“她很好。他俩还在一起。她打电话来就是说他的事。他现在很困难。有人起诉他治疗失当。”
“太糟糕了。你常说他是个很好的医生。我最听不得这种事了。我们做法医的才最知道什么样的医生该被起诉呢。”
“那些医生把钻研医术的时间都用在风险防范上了。”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杰克。我知道你来不是跟我讨论治疗失当的。这点我能肯定。”
“显然我妹夫的案子前景不太乐观,至少亚历克西斯是这么说的。而且他的自尊心全部建立在做个好医生上,所以她担心这案子要是输了,他会精神崩溃。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的婚姻和家庭也会瓦解。如果亚历克西斯没有心理学博士文凭,我也不会相信这些说法。可她有,所以我觉得可能她说的有道理。”
劳丽把头往旁边偏了一点,换一个角度看着杰克。“这么一番铺垫,显然跟你要说的事有关。而且我觉得肯定是我不爱听的。”
“亚历克西斯恳求我赶到波士顿帮忙。”
“你能帮什么忙啊?”
“也许就是握着她的手吧。我也怀疑能不能帮上忙,也跟她说了。可她几乎就是在求我了。说老实话,她让我觉得挺内疚的。”
“哦,杰克,”劳丽痛苦地嘟哝着。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你要去几天?”
“我希望只要一天。我跟卡尔文也是这么说的。”然后杰克飞快地加上,“我到你办公室准备先跟你说的,发现你在尸检房,所以下楼的时候顺道去了趟卡尔文的办公室。”
劳丽点点头。她低头看着桌面,手里摆弄着一个变形的回形针,心里显然在斗争自己和杰克的妹妹到底谁更重要。“你也知道,现在是星期一下午,我们的婚礼定在星期五下午1点半。”
“我知道,可你和你妈妈在张罗一切。我负责蜜月,那部分都安排好了。”
“沃伦怎么办?”
“据我所知,他自己说没问题,不过我可以再问问他。”杰克决定不了应该由谁来当伴郎,沃伦还是路。最后抽签决定,沃伦抽中了。除了沃伦和路,杰克还请了同办公室的谢·马克格文大夫和打篮球的哥们儿出席他的婚礼。出于种种原因,他特意没请家人。
“你呢?”
“我都准备好了。”
“那你去波士顿岂不是要面对你妹妹的女儿?我是不是应该担心呢?以前你跟我说,这是个很大的问题。她们现在多大?”
“一个15,一个11,一个10岁。”
“你女儿当时不是一个11,一个10岁吗?”
“是的。”
“这些年你跟我说过你的思维方式。我担心你跟她们接触之后可能会受伤。你住哪儿?”
“住家里!亚历克西斯坚持这样。”
“我不管她坚持什么。你自己觉得呢?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别勉强,就住旅馆。我不想你因为这个受伤,然后决定婚礼不办了。你去波士顿很有可能触到旧伤口。”
“你太了解我了。你说的我都考虑过。我觉得终于可以仔细考虑这种风险,而不是继续逃避了。这是个好兆头。亚历克西斯指责我个性中有逃避倾向。”
“好像我不知道似的。你考虑了那么久才决定跟我结婚。”
“别找架吵啊,”杰克笑着说。他等了一会儿,确定她明白自己是在开玩笑。她刚才说得都对。有很多年,杰克一直活在内疚和悲痛中,觉得自己不应该快乐。他甚至觉得该死的是他,而不是玛丽莲和女儿们。
“如果我说服你不去,那就太小气了,”劳丽继续说道,语气很严肃。“可说实话,你去我并不开心。不仅仅为了我自己,也是因为这么做你会受伤。星期五我们就要结婚了。别到时候从波士顿给我打电话说婚礼延期。如果那样,就不是延期了,干脆取消。我希望你不要把这个当成无理取闹。这么多年了,我就是这么想的。该说的都说了,你想去就去吧。”
“谢谢。我明白你的感受,你现在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从很多方面来说,我确实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慢慢恢复正常的。”
“你什么时候走?”
杰克看了看表。快4点了。“就现在吧。我先骑车回家拿点东西,然后去机场。”目前,他和劳丽住在106街杰克老房子的一楼。他们本来住在四楼,搬下来是因为房子正在翻修。七个月前,杰克和劳丽把这栋房子买了下来,却错误地决定在房子装修期间住在楼里。
“今晚你住下来之后能给我打个电话吗?”
“当然能。”
劳丽站起来,两人拥抱在一起。
杰克没有浪费时间。收拾完了办公桌上的零碎物品,他乘电梯到地下室,从存车处取了他的山地车。他戴上头盔和骑行手套,右裤腿用卡子卡好。然后他沿着30街骑到第一大道,转弯北上。
像往常一样,杰克一骑上车,烦恼就消失了。运动和随即而来的兴奋感把他带到了另一个世界,特别是在他对角线穿越中央公园的时候。中央公园像落在这个水泥丛林中的一颗翠绿的宝石,让人有远离尘嚣的感觉。等他从公园西街出来,上了106街的时候,他和劳丽谈话带来的紧张感已经消失了。公园里开满了花,超凡脱俗的美景消解了下午的不快。
到家了,杰克在大楼对面的球场边停下来。沃伦和佛莱士正在球场上练投篮,等着一场急速、激烈、竞争性极强的晚间街坊篮球赛。杰克推开场边铁丝网栅栏的门,将车溜进球场。
“嘿,伙计,”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