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开棺验尸的许可证,我刚才有件事儿忘记说了,”拉塔莎似乎才想起来。
“噢,”杰克说,提醒自己不要太激动。
“需要直系亲属签字同意。”
杰克的肩膀明显一沉,暗自埋怨自己这么明显的事儿怎么没想到。当然要直系亲属签字同意才行。他一心只想着帮自己的妹妹,热情战胜了理智。他无法想象原告为了帮助被告胜诉,会同意将妻子的尸体挖出来。不过他知道更奇怪的事都发生过,而且做尸检可能是他唯一能帮到亚历克西斯的地方了,他可不想试都不试就认输。不过还得考虑一件事。劳丽还在纽约等他回去。如果他决定做尸检,就得留在波士顿,这样她会担心的。这事比他想象的复杂多了,他一生中这样的事太多了。
15分钟后,杰克回到他的现代车上,手指不断敲击着驾驶座旁边的气囊盒盖。下一步该干什么呢?他看看表,12点25分。回法庭的想法被他否定了,因为这会儿刚好是午间休庭时间。当然,他可以打亚历克西斯的电话,不过他决定还是先去殡仪馆看看。于是他拿出赫兹提供的地图,计划了一下路线。
在波士顿,开车出城并不比进城容易。不过,等他费了一番周折开到查尔斯河,就知道方向了。20分钟之后,他已经开上了布莱顿市郊那条路;五分钟之后,他就找到了那家殡仪馆。原本是栋很大的供一家居住的木结构白房子,维多利亚风格,附有塔楼,细节体现着意大利风情。后面延伸出去的新增部分是混凝土结构,风格不明。对杰克来说,最重要的是停车的地方很大。
锁了车,杰克径直走到楼前,顺着台阶上了宽敞的环绕式门廊。门廊上没有家具,前门没锁,杰克进了门厅。
杰克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屋里安静得像废弃的中世纪图书馆,背景音乐是若有若无的格林高利圣歌。他本来想说这里严肃得像一个废弃的殡仪馆,但想到这就是殡仪馆,他觉得还是得想个别的比喻才行。左边是棺材陈列区,所有的棺材都开着盖,展示天鹅绒或者缎面内衬。名字都取得很让人宽心,比如永恒极乐,但价格却不那么让人宽心。右边是遗体告别室,现在空着,摆着几排折叠椅,高高的讲台后面是一个空着的灵柩台。
开始杰克有点迷糊,不知道什么地方能找到活人。不过没等他走多远,一个活人就奇迹般地出现了。杰克既没有听到有人开门,也没有听到脚步声。
“我能帮你什么忙吗?”这男人问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穿着黑色套装,白衬衫,打一条黑色领带,显得纤瘦而阴郁。他面色苍白,毫无血色,跟殡仪馆的气氛倒是很相配。稀薄的短发染成深色,贴在粗糙的头顶上。杰克忍不住想笑。他代表了人们熟悉的殡仪馆工作人员的形象,像演员公会派来参演鬼片的。杰克知道这种好莱坞式的形象往往与实际不符。作为法医,他经常和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打交道,但没有一个像面前这个男人一样鬼气森森。
“我能帮你什么忙吗?”这男人稍微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但还是像耳语,像是怕惊动什么人,尽管周围连个死人都没有。他的姿势非常拘谨,两手虔诚地叠放在小腹处,双肘夹紧,贴在身体两侧。全身上下,只见到嘴唇在动,好像连眼睛都不眨。
“我找这里的葬礼承办人。”
“愿意为您效劳。我叫哈罗德·兰利。这家店是家族所有,家族管理的。”
“我是法医,”杰克说。他将法医徽章飞快地在哈罗德面前晃了一下,确信他没时间看清这不是马萨诸塞州的。哈罗德的身体明显一紧,似乎认为杰克是马萨诸塞州职业资格鉴定委员会的特派员。杰克生性多疑,觉得哈罗德的反应很奇怪,不过他紧接着问道。“佩欣斯·斯坦霍普的葬礼是你们承办的吧,她是去年9月去世的。”
“确实如此。我记得很清楚。以前斯坦霍普先生的葬礼也是本店经办的,他是本地区著名的绅士。这次这位恐怕是斯坦霍普家唯一的嫡系了。”
“噢!”杰克哼了一声,他本无意打听这些消息。不过他迅速把这些记在了脑子里,又回到原先的话题。“关于斯坦霍普夫人的死因出现了一点争议,需要开棺尸检。兰利皮尔森殡仪馆在这方面有经验吗?”
“有过,但很少做,”哈罗德说着恢复了刚才那种客套内敛的风格。看来杰克对他不再是威胁了。“相关的文件你带来了吗?”
“没有。我是希望你能在这方面帮帮忙。”
“很乐意。需要开棺许可证、运输许可证以及重新安葬许可证各一张。最重要的是,许可证上必须有直系亲属,也就是现在的斯坦霍普先生的签名。必须有直系亲属授权。”
“这个我知道。你这里有相关的表格吗?”
“我想是有的。你跟我来,我给你拿。”
哈罗德领着杰克穿过一道拱门,朝主楼梯的方向走去,可突然左转弯进了一条阴暗的走廊,地上是厚厚的地毯。杰克终于明白了,哈罗德是怎样悄无声息突然出现的了。
“你刚才说以前的斯坦霍普先生是本地区的名人。怎么回事?”
“他是波士顿斯坦霍普保险公司的创始人。这公司在鼎盛时期非常成功。斯坦霍普先生非常富有,而且是个慈善家。这在布莱顿很少见。布莱顿的居民多数是产业工人。”
“这就是说,现在这位斯坦霍普先生肯定也很有钱。”
“毫无疑问,”哈罗德说着带领杰克进了一间和他一样阴郁的办公室。“现在这个斯坦霍普先生的发家史是个典型的荷拉修·阿尔杰荷拉修·阿尔杰(Horatio Alger),是19世纪美国最受欢迎的作家,被青少年视为英雄。他写的故事多是穷孩子变富,善良的人们凭着诚实、不屈不挠的乐观精神和艰苦工作得到报偿,好运从天而降。故事。他本名叫斯坦尼斯劳·乔丹·加路采尔斯基,是本地一个移民产业工人家庭的孩子,高中一毕业就在斯坦霍普的保险公司工作。虽然他没上过大学,但是非常聪明,完全靠自己一点点从最底层做到管理层。老斯坦霍普去世之后,他娶了那个寡妇,引发一连串耸人听闻的传言。他甚至继承了斯坦霍普这个姓氏。”
尽管外面是艳阳高照的6月天,哈罗德办公室里却很黑,不得不打开台灯和落地灯。窗户上挂着厚重的深绿色天鹅绒窗帘。讲完现任斯坦霍普先生的奋斗历程,哈罗德走到一个贴着红木装饰板的四抽屉档案柜前,从顶层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三份文件,其中一份递给杰克,另外两份放在桌上。他指了指桌前一把天鹅绒面的椅子,示意杰克坐下,然后自己在一把高背办公椅上坐定。
“我给你的是开棺许可证,”哈罗德说。“有个地方需要斯坦霍普先生签字授权。”
杰克一边打量那张表格,一边坐下来。签字授权无疑是最难的部分,可现在他还不想考虑这个。“斯坦霍普先生签字之后,剩下的部分谁来填?”
“我来填。时间你是怎么安排的?”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越快越好。”
“那你要尽快通知我。我需要安排墓穴公司的卡车和反铲挖土机。”
“尸检能在殡仪馆这里做吗?”
“能,在防腐室做,上班时间都可以。唯一的问题是,你们需要的工具我们这里可能不全。比如说颅骨锯我们就没有。”
“工具我来解决。”杰克很吃惊,哈罗德看起来很怪,不过业务很熟,效率很高。
“我需要提醒你,开棺验尸费用不菲。”
“大概多少钱?”
“墓穴公司和反铲推土机的租借费,加上公墓的手续费。另外我们办许可证、协调以及让你们使用防腐室也要收费。”
“你说个大概的价钱看看。”
“至少几千吧。”
杰克轻轻吹了声口哨,好像觉得贵,其实他觉得涉及这么多事,这价钱挺便宜的。他站起身。“下班以后打哪个电话找你?”
“我把手机号码给你。”
“很好,”杰克说。“还有一件事。你知道斯坦霍普家的地址吗?”
“当然。每个人都知道斯坦霍普家。那是布莱顿的地标啊。”
几分钟之后,杰克又回到租的车里,手指不断敲打方向盘,想着下一步该干什么。已经下午两点多了。他实在不想回法庭。一直以来,他都更愿意做行动者,而不是旁观者。他不想回波士顿,于是拿出赫兹提供的地图。他花了几分钟时间,找到纽顿纪念医院,确定了方向,不久就开车到了目的地。
纽顿纪念医院和他以前到过的每一家郊区医院一样,都是经过多年扩建,整体建筑风格很混乱,让人摸不着头脑。最老的部分还有时代的烙印,装饰风格像蛋糕上的裱花,最常见的是希腊复古式,而扩建的部分总是越来越朴素。最新的部分只有砖和青铜色玻璃,没有任何别的装饰。
来宾停车场后面是一块湿地,还有一个小池塘。几只加拿大黑雁一动不动地浮在水面上,看起来像是木制的摆设。杰克停了车,翻出厚厚的病历,记了一下他面谈的人名:急诊室医生马特·吉尔波特,急诊室护士乔治娜·奥基夫,还有当天的心脏科医生诺埃尔·埃佛莱特。三人都在原告的证人名单上,而且都经过被告取证。杰克想弄明白发绀问题。
杰克没有走前门,而是直接去了急诊区。救护车入口空着,旁边是一扇自动滑动玻璃门。杰克进了门,径直走向接诊台。
看来时间选的正合适。候诊区里只有三个人,看上去都没病没灾的。接诊台的护士抬头看着杰克走过来。她穿着手术服,脖子上照例挂着听诊器。她在看《波士顿环球报》。
“暴风雨前的宁静,”杰克开玩笑说。
“差不多吧。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杰克故伎重演,又拿出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