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迅速走进停尸房放无名棺材的地方,取出山地车,开锁,戴头盔,把车推到30街的出入口。在殡葬车的空当里,他骑上车,上了大路,并在街角右转到第一大街。
一骑上车,杰克的焦虑就消失了。他站在脚踏上,尽全力蹬车,车像箭一样冲出去,并很快加速。上下班高峰已经过去了,路上的车不太多,小汽车、出租车、公交车和卡车速度都挺快。杰克并不想跟它们比速度,但也差不多。等到了他想要的骑行速度,他坐了下来并把车调高了一个挡。他每天都骑车、打篮球,因此身体很好。
这个夜晚太美妙了,城市上空似乎弥漫着一层金色的光晕。摩天大楼在蓝天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晰,色调也一分一秒地渐渐变暗。杰克骑车呼啸而过,右边是纽约大学医学中心,往北一点,就是联合国大厦。杰克提前上了左转道,拐上47街单行道,一直往东走。
联合国大厦几乎就在第一大街街口。全大理石玻璃结构,60几层平地而起,在夜幕下颇为壮观。从入口处延伸到大街的雨篷前停了几辆纽约警车,警灯还在闪。来来往往的纽约人,对此视而不见。一辆旧的雪佛莱马里布并排停在一辆警车旁。杰克认出这车是路的。马里布车前面还停着一辆卫生和人类服务部的殡葬车。
杰克把车锁在禁停标志牌的柱子上,他的焦虑感又回来了。这次骑车时间太短,不足以产生持久的效果。7点半了。他冲穿制服的看门人亮了一下法医官的证件,随即被带到54楼。
54J房间里已经安静了不少。杰克进屋的时候,路·索丹诺、艾伦·埃森博格、史蒂夫·马里奥特,还有其他几个穿制服的警员正坐在客厅里,看起来像在诊所候诊一样。
“怎么了?”杰克问。一片沉默。没人说话。
“我们在等你和鉴定科的人,”路边说边站起来。其他人也站了起来。路一贯的形象都是邋里邋遢的,有点衣冠不整,今天倒是穿了一件熨过的衬衫,扣子一直扣到颈部,打了一条不太张扬的新领带,穿着一件颇有品位但不太合身的爱尔兰花格运动夹克。他这么大块头,这夹克确实太小了。路是个经验丰富的老警员,在重案组干了六年,然后调到谋杀刑侦组又干了十多年,很老道。
“打扮得挺漂亮啊,”杰克评论道。就连路贴着头皮的新发型看起来也好像是刚修过的,著名的胡茬也不见了。
“能想到的我都收拾过了,”路边说边抬起胳膊,像是要卖弄一下肱二头肌来加强语气。“你请客呀,总要隆重点吧,所以我溜回家准备了一下。对了,你到底为什么请客啊?”
“那个外交官呢?”杰克问,装作没有听到路的问话。他看了一眼厨房,还有另一间当作餐厅的屋子。除了客厅,其他地方都没人。
“他早溜了,”路说。“我刚跟你通完电话,他就摔门而出,威胁说谁拦着他要谁好看。”
“你不该放他走啊,”杰克说。
“我有什么办法?”路抱怨道。“我手里又没有拘捕令。”
“你就不能借口留他问话,等我到了再说吗?”
“你给我听着,组长让我来是想大事化小的,不是来惹事儿的。现在扣留那个外交官,那麻烦可就大了。”
“行了!”杰克说。“这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先看看尸体吧。”
路指了指卧室,门开着。
“查出死者的身份了吗?”杰克问。
“还没有。大厦管理员说她刚来这儿不到一个月,而且基本不会说英语。”
检查尸体前,杰克先熟悉了一下现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膻味。内装修显然由设计师精心设计过。墙和地毯都是黑色的;屋顶装着镜子;窗帘、散落的小摆设、家具,甚至床上用品都是白色的。正如路所说的那样,尸体一丝不挂,仰卧在床上,脚垂在床左边。尽管死者生前肤色黝黑,但现在在床单的映衬下,除了脸上的淤青和一只黑眼圈,其他地方肤色发灰。她双臂摊开,手掌朝上,右手松松地握着一支自动手枪,食指还扣在扳机上。她的头微微转向左边,眼睛睁着。右太阳穴上有一个子弹入口。头后面白床单上有一大摊血迹。死者左边稍远些的地方有鲜血和脑浆飞溅的痕迹。
“这些人对女人下手可够狠的啊,”杰克说。
“我也听说过,”路说。“这淤青和黑眼圈不是子弹造成的吧?”
“我表示怀疑,”杰克说。他转过身去,对史蒂夫和艾伦说,“该拍的照片拍了吗?”
“拍了,”站在门边的史蒂夫·马里奥特大声说。
杰克戴上一副乳胶手套,小心翼翼地拨开女人深色、几乎是黑色的头发,检查子弹入口。伤口周围有很明显的星状纹,表明开枪时枪口与死者的皮肤有接触。
杰克小心地将女人的脑袋拨向侧面,检查子弹出口。出口位于左耳下方。他直起腰。“嗯,有新证据,”他说。
“能证明什么?”路问。
“证明不是自杀,”杰克说。“子弹是从上往下走的。人自杀的时候不会这么开枪的。”杰克将右手摆成枪的形状,将食指尖作为想象中的枪口,抵住自己的太阳穴。他的手指与地板是平行的。“自杀时,子弹的轨迹应该基本与地面平行,或者可能稍稍往上走,从来不会往下走。这是一起伪装成自杀的他杀案。”
“多谢啊,”路嘟囔着。“你从裸体判断她不是自杀。我还一直希望能证明你想错了呢。”
“对不起,”杰克说。
“能判断出她死了多久吗?”
“现在还不能,不过我敢说时间不长。有人听见枪响吗?这样更准确些。”
“很遗憾,没有,”路说。
“副队长!”一个穿制服的警员在门口喊道。“鉴定科的人来了。”
“让那帮人到这边来,”路头也没回地说。然后他问杰克:“你这边行了吗?”
“行了。明天早晨应该有更多信息,尸检我亲自来做。”
“如果是这样,明天尸检我也去。”干警察这么多年,路很清楚通过尸检能从死者身上找到很多有用的信息。
“也好,”杰克边脱橡胶手套边说。“那我先走了。”他看了看表。还没迟到,可也差不多了。已经7点52分了。8分钟可到不了餐馆。他看了看路。床头边,离尸体几英尺的地方,路正弯腰检查床单上的一道裂缝。“发现什么了?”
“你觉得呢?子弹是不是从这里射入床垫的?”
杰克凑过去检查那条大约一厘米长的线状裂缝。他点点头。“我想也是的。这边缘还有一点点血迹。”
鉴定科的人带着设备进来了。路直起腰,告诉他们从裂缝处着手找弹片,技师保证一定会尽力去找。
“你有可能马上离开这里吗?”杰克问。
路耸了耸肩。“我可以跟你一起走啊。反正外交官已经溜了,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我开车送你吧。”
“我骑车来的,”杰克说。
“那又怎么样?放我车里好了。这样你还快一点。而且,也比你骑车安全。我简直不敢相信劳丽还允许你这么骑着车子在城里到处跑。你们做尸检的,不是经常看见那些送信的给车压扁了送到停尸房吗?”
“我很小心的,”杰克说。
“你小心个屁,”路回道。“我不止一次看见你骑着车在城里横冲直撞。”
杰克盘算下一步该怎么办。骑车能让他镇定下来,而且路的雪佛莱里烟味太大,他根本受不了;不过他得承认,要是路开车,车速会快得多,时间不等人啊。“那好吧,”他很不情愿地说。
“苍天啊,好不容易成熟一回啊,”路说。他拿出车钥匙扔给杰克。“你先把车放到我车里,我跟弟兄们说几句话,不然他们不知道怎么办。”
十分钟之后,路沿着公园大道往北开,说这是去市中心最快的一条路。杰克的自行车前后轮都下了,躺在汽车后座上。杰克坚持将四个车窗全部打开,这样车里虽然风大,但气味好多了,尽管烟灰缸都要漫出来了。
“你看上去有点紧张,”路一边说,一边从高架桥上绕过中央火车站。
“我担心会迟到。”
“最坏的打算,我们会迟到15分钟。在我看来,这根本不算迟到。”
杰克从副驾驶座的车窗望出去。路说得对。迟到15分钟不算过分,可他还是很着急。
“到底为什么请客?你一直不肯说。”
“非得有事才能请客吗?”杰克回答。
“不说拉倒,”路边说边往杰克这个方向看了一眼。他朋友今晚有点反常,不过路不想深究。肯定有事儿,但是他不打算逼问。
他们停在离餐馆入口只有几步远的禁停拖车区。路把警车卡扔在仪表板上。
“你觉得这样安全吗?”杰克问。“我可不想我的自行车跟你的车一起被拖走。”
“他们不敢拖我的车!”路很肯定地说。
两人走进餐馆,里头闹哄哄的,几乎客满,特别是靠近前门的吧台周围。
“看来大家都从汉普顿回来了,”路解释说。吧台周围人声鼎沸,要想交谈必须得喊,不然根本听不见。
杰克点点头,不停地跟前面的人说抱歉,才勉强侧身挤到餐馆中间,周围的人被他挤得都快拿不稳手里的饮料了。他想找女老板帮忙。他记得她是个声音轻柔、婀娜多姿的女人,脸上总是挂着和善的笑容。这时他感觉有人不停地拍他的肩膀。他一回头,发现自己正看到劳丽蓝绿色的大眼睛。杰克发现她回去绝不只是洗澡换衣服这么简单。她浓密的褐色长发放下来了,不再是工作日拘谨的法式长辫,而是像瀑布一样垂到肩头。她穿了一套自己最喜欢的衣服:白色高领维多利亚式褶边衬衫,罩一件蜜褐色天鹅绒夹克。在餐馆昏暗的灯光映衬下,她的皮肤发出一种温润的光,像是身体里亮着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