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3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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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3年第5期-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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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快爬起来,挺起军人的身板走路,就在冰水里走,两脚把冰层踩得咔嚓咔嚓响,很有气势。这时候,那女人在我身后仓促地叫了一声:“你等等!” 
  我当然不能等等,要继续很有气势地走。实际上,我已感到头部沉重,浑身软弱无力了,却微微闭合着双眼,笨熊一般朝前走,极力要走出她的视线。 
  “你走反了方向,塘镇往那边走。”她追上来,说着拉了我一把,我的身子晃了晃,差点倒下去。 
  “天黑了,你走不到塘镇了,跟我走吧。”她说完这话,并不理睬我,转身就走,似乎早就料定我会跟在她身后走。 
  我真没气节,乖乖地跟在她身后走了。她走得很快,要去哪里我并不知道,只知道跌跌撞撞地跟着她走,惟恐被她丢下。她走了几十米,回头看我,犹豫了一下,伸手架住我快要散架的身子。我对自己的模样感到难为情,解释说:“我发烧,浑身无力……” 
  她架着我转过了山腰,越过一道山坡,眼前就出现一个村庄,二三十户人家像羊屎球一样散落在那里。低矮的瓦房中,有一处就是她的家。 
  这是两间昏暗的屋子,一盏发红的电灯泡吊在屋子当中。她推开门,身后的冷风钻进了屋子,那盏灯泡就忽悠忽悠地晃。我们从灶间穿过,脚下踩了一堆杂草,转弯挑起了里屋门的布帘。女人就喊了:“娘,拣了一个人!” 
  土炕上坐着个干瘦的大娘,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听到了拉风箱似的喘息。大娘定神看我,一只手落在身边孩子的身上,拍打着。孩子已经睡去了,大概刚才受了一些惊动,身子翻了翻,在大娘的拍打下又安静下去。孩子也就四五岁左右,是个女孩,不用问应该是带我回来的女人的孩子了,看来我应该叫她大嫂了。 
  大娘的目光打量着我身上的军装,用满意的微笑冲我点点头。我轻声叫了一声“大娘”,不等我说下面的话,已经摘下围巾的女人,拍打着身上的雪,说话了:“是下来接兵的,去塘镇,在西山凹迷了路。” 
  大娘点点头,示意我坐到土炕上。 
  那女人却说:“娘,把他送村长家吧。” 
  我明白了女人的意思,她不想留我,忙知趣地说:“对的,我正想找你们村干部。” 
  我想我是下来接兵的,村干部会接待我的。我眼下最需要的是医生,于是又补充说:“村里有医生吗?” 
  那女人说:“他发着烧哩,送五叔家也行。” 
  大娘终于说话了,可一张嘴就咳嗽起来,伸手朝女人指点着,却说不出话,样子是生了气。好容易平息下来,才说:“枣,枣,快让他上炕暖和暖和再说。” 
  我知道了这女人叫枣。 
  大娘挪动身子到了土炕边,伸手脱去我的军大衣,当她看到我两只湿淋淋的皮鞋和湿了半截的裤腿时,嘴里发出一连串的“哟嗬”声。 
  “枣,快烧炕。”大妈说。 
  枣看了我一眼,出门抱了一些树枝放在炕根下,在炕洞里点着了火,潮湿的树枝冒出了浓烟,大娘的咳嗽声就又响起来。渐渐地,浓烟散去,炕洞内的树枝热烈地燃烧,噼啪地响着,屋子被火光映亮,温度一点点升起来。大娘已经强硬地脱去我的毛裤,把我半个身子按进被窝里,用粗糙的手摸了摸我的额头。这时候,我在屋子的一团温暖里,浑身更烧热了,眼皮又厚又重。我侧身看正烧炕的枣,火光映着她的脸庞,红红的,露出了熟透的女性美。 
  屋外的风声依然响着,却仿佛离我很远很远了。 
  “快去喊你五叔吧,他烧得厉害。”大娘用果断的口气说,“把村长也叫上。” 
  枣又围上了紫红色围巾出门了。大娘坐在我身边不停地看我,粗糙的手一直搁在我脑门上,那种爱怜的样子很像我的母亲。我抓住大娘的手,低低地叫一声:“大娘——” 
  大娘叹息一声责怪我,说这么坏的天气出门干啥?我告诉大娘下来家访,接着试探地问:“大娘,出去的那位大嫂是你的……” 
  “儿媳妇,这媳妇呀——” 
  大娘欲言又止。我又问这么冷的天气,大嫂下午去哪里的。大娘说,去抓草药了,去的塘镇,这几天她的哮喘病又重了,枣说不能拖延。 
  我不假思索地说:“可以让别的人去呀?” 
  我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说可以让大娘的儿子去。大娘没吱声,只是摇头。剩余的事情我是不该问了,我隐约地感到大娘有难言的家事。 
  我静静地闭上眼睛,等待村长和医生的到来,寂静中迷迷糊糊睡去了。后来,屋里有了说话的声音,我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略胖的男人,正打开一个卫生箱,取出了温度表朝我腋下塞,旁边还站了一个干瘦的男人,穿着还算干净的中山装,看样子就是村长了。我急忙想坐起来,村长却按住我,摆手不让我乱动。我就斜躺在那里,从兜里掏出了军官证,递给村长查验。村长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证件,认真地看完之后,对大娘宣布他的村长令了,说:“这事咱可要弄好,你要费心呀老嫂子。” 
  枣朝村长瞪一眼,说:“待会儿你把他弄走,俺这儿没地方。” 
  村长笑了,说村里可以给枣一点儿照看费,或者别的什么报酬,枣却说:“俺不稀罕,搁这儿出点啥事的,俺担不起。” 
  医生取出温度表凑近眼前瞅,然后从卫生箱内拿出药品和注射器,有些不满地说:“枣你看你,他烧得很哩,能挪动出去吗?村长家里也没地方呀,你就别倔强了。” 
  大娘对村长和医生说:“你们甭理睬她,她就是嘴上说说,就在这儿过夜,有啥说的。” 
  注射完退烧针,医生说最好用烧酒给我搓搓身子,散散热。村长就回家取烧酒了,等到村长折回身子,拎回一瓶烧酒,医生已经把一些药片交给了枣,收拾好了卫生箱。医生和村长走出屋子的时候,再三叮嘱枣,说半夜里有情况要及时去喊他。村长也说:“天麻麻亮,我就把他送镇上。” 
  屋内平静下来,小女孩早已醒了,这时候哭着要吃东西,这一家人让我捣乱的,还没吃晚饭呢。枣寻了一点吃的塞给小女孩,要去弄饭,大娘说给我搓完了烧酒再说。枣愣了一下,说要搓你搓,我要热饭去,大娘就气恼地叫一声:“枣——” 
   
  枣站住了,听到了大娘的咳嗽,忙推开正给我解衣的大娘,几下撕扯就净去了我的上衣。接下来,我觉得胸膛凉丝丝的,一股浓烈的酒气在昏暗的屋子里弥漫开。最初,枣的一双手在我胸前胸后搓揉,我有些羞怯,想动弹却又浑身无力,索性任她摆弄,渐渐地睡去了。 
  睡梦中,我闻到了一股草药味,睁眼看到枣正蹲在炕洞前煎草药。见我醒来,大娘欠了欠身子,去摸我的额头,摸了一手的汗水。这时候,我浑身已经轻松了很多,只是嗓子更疼痛。枣起身去端饭,把鸡蛋饼和玉米糊糊放在我面前,在大娘的逼迫下我勉强喝了一碗玉米糊糊。放下碗的瞬间,我发现对面的墙壁上挂了个相框,里面镶着枣和一个男人的照片,那男的竟穿着上尉军服,跟我的军衔一样。我终于明白,原来枣的女人也在部队。我心里疑惑起来,枣是军嫂,按说对我应该很亲切呀?我愣愣地盯住相框瞅,大娘已经觉察到了我的举动,于是我就说:“大娘,你儿子也在部队呀?哪个部队?” 
  煎药的枣忽地站起来,瞪了我一眼,样子像要走开。从她的表情上看,这句话我是不该问的,我正尴尬着,大娘说话了:“死在部队了。” 
  我的心一沉,一团云雾笼罩着我的思绪,又不能再问,就沉默地胡思乱想。枣将煎好的药端给大娘,大娘去接汤药的时候,眼角挂着混浊的泪水。她喝下药后,一只手搁在我头上,手指在我的头发间轻轻地捋着。过去她一定这样捋过上尉的头发,大概因为我的出现,此时她思念起了自己死去的儿子。 
  已是子夜时分,枣与大娘相互推让着,都争着要照看我。枣不高兴地说:“你咳嗽,还不睡,吃药管个啥用?”大娘压低声音说:“你去睡吧,这当兵的没啥大事了,唉,看他的年龄,比你大不了几岁。” 
  枣似乎歪头看了我一眼。我虽然闭着眼睛,却能感受到她的目光从我脸上滑过。灯仍旧亮着,屋外的风终于累坏了,退下去了,留下个静静的雪夜。火炕有些烫人,炕洞的火光却还忽闪忽闪的,枣蹲在火光前,烘烤我的皮鞋和裤子。我歪着身子,佯装睡去,扁桃腺炎没有消退,所以身上仍发着烧。我眯缝着眼睛,看着火光前的枣,想这样一个年轻女人,要照料一个幼小的孩子和病重的婆婆,要喂猪种地,要守住一屋子的寂寞,这日子如何打发呀。在胡思乱想中,我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再次醒来,我感觉到一只手在我脸上轻轻地抚摸,从手的光滑度上,我明白是枣的。我脑子还没有完全从睡梦中醒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即将发生什么事情,所以仍旧闭着眼睛不动弹,用感觉去触摸一切。我终于明白了,枣斜身靠着我身边躺着,棉衣开了襟,我的头靠在她怀里,嗅到了她身上的气息了。虽然我已经31岁,但我毕竟还是个没结婚的人,少不了有点紧张和冲动。我的眼睛试探着睁开一条缝隙,去看枣。她侧着脸,盯住窗户,脸上有泪水流过的痕迹,神色凄然动人。 
  她似乎感觉到我的嘴唇动了一下,她的中指就搁在我的嘴唇上。于是,她极快地向一边挪动身子,去看我的脸,见我没有醒来的样子,那只手就又轻轻地搁在我的额上。等到她睡沉的时候,我却一直醒着,大胆地打量她睡熟的神态,猜想她对我前后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总想不明白。 
  我直起身子,穿好外衣背靠墙壁,听枣均匀的呼吸。我一直到天亮,都在反复考虑一个问题,就是能不能把嘴唇放到她的额上。 
  天亮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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