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他的太太,她先生瞒着他病情,这是我们来这里的原因。”
“你是他太太?不对,他说他这里没有一个亲人。”
“我的确是他太太。”享静已经不得不撒谎。
“他们订了婚,准备明天上午结婚,你看这是结婚请柬。”二牛急中生智,掏
出了红色的请柬。上面用中文写着享静和约翰的名字。大胡子看了看,相信了,对
享静同情地问:“他难道没有告诉你他长了脑瘤吗?”
“没有,我就知道他常头疼。”
“对不起,小姐,我要告诉你一个很不幸的消息。你的未婚夫脑子里长的是脑
瘤,如果是恶性的,他将在短期内死去,即便是良性的,手术后也很可能会变成白
痴。所以,这个婚礼一定要取消。你不能冒如此大的风险。”
“他自己知道吗?”享静脸色煞白地问。
“他完全是满不在乎,”大胡子对寒烟的印象不好。“他大概以为我是在和他
开玩笑。”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个消息的?”二牛吓傻了。
“一周前。”
享静脸色苍白,前额淅出冷汗,跌坐在椅子上。
享静和二牛在寒烟的屋里坐立不安地等。已经是晚上8点了,寒烟还没有回来。
房间里已经被寒烟打扫得干干净净。桌子上摆着一沓厚厚的稿纸,那是寒烟出国后
写的半部小说,题目是:闯荡温哥华。两个皮箱已经打好了,上面用十字带绑着,
一切都是准备回国的样子。看不出什么反常的迹象,只有凡高的《麦田里的乌鸦》
的那张画,被倒过来张贴在墙上,看上去很是怪异。
“不能再等了,他肯定出事了。咱们必须要报警!”享静跳了起来,往楼下房
东屋里跑去。
“他说明天上午的飞机,这个月的房费已经结清了,他今天中午穿着西服出去
的,说是去朋友家,”房东慢慢地说。
“我能借你的电话用用吗?”享静问。
她开始四处打电话,嫣然处没有,小任和孟勋处都没有。
“如果许先生晚上回来,请您务必通知我们一声,实在抱歉了。”享静给房东
留下几个电话,又给几个朋友布置了四下寻找寒烟的线索,拉着二牛快速离去。
他们分头去海滩、 小湖、饭店和寒烟常去的几个地方搜寻,约定2小时后在二
牛家碰头。11点半,各路人马垂头丧气地返回,根本就没有寒烟的影子。享静急得
不断地流泪,坚持要迅速报警。大家在分析了所有的可能性后,认为寒烟的失踪凶
多吉少。
12点半,大家又聚集到寒烟的屋子里,警察也来了,详细地问讯了情况后,一
个脑袋刮得露出青皮的大个子说:“不要着急,从各种迹象来分析,这个人不会出
事。”他和另一个搭档留下电话,走了。
深夜2点, 大家都没睡,享静在不断地哭泣和自责,嫣然也眼圈红红,几个男
人闷头抽烟。突然,享静想起什么,大叫让二牛撬开寒烟的皮箱。她在皮箱的夹层
中胡乱地摸索,发现了一个小红布包,空空如也!
“寒烟他--他!”享静捂着口大惊失色……
大家又集中在警局。听到手枪失踪的故事后,警察开始意识到事态严重,按照
二牛的描述,一个女警察用电脑画出寒烟的头像,分别向各个警暑通报情况。天色
破晓时分,享静和二牛坐上一辆警车,向郊外开去。另有三辆警车也分头去不同的
地点寻觅。
上午8点钟。 寒烟卷缩在墓地的草坪上,睁开眼睛。地上扔了十多个烟头,天
蓝得奇妙,草绿得鲜亮。他将头上的露珠抖落,伸了个懒腰,往寂静无人的小丘上
散步。一只乌鸦大摸大样地栖在草地上,发出沙哑的叫声。
寒烟感觉腹中饿得难受,他拔了几颗蒲公英,放到嘴里咀嚼,一股苦涩的味道
刺激得口腔发麻,他找出了片口香糖吃了起来。
这片墓地里有几条柏油路,每条路口都有路标,分成若干区域,标明从多少号
到多少号,如同家属楼的门牌。没人知道这片墓地上躺着多少冤魂野鬼,埋葬着多
少人间愁苦和悲剧。小时候听过许多恐怖的墓地故事,但昨晚在这里躺了一夜,他
第一次和大地贴得如此地亲密,草的芳香令他陶醉,夜空的繁星令他遐想,那轮圆
圆的月亮使他想起去年仲秋节。他想起了郑雯和儿子、想起死去的爸爸和哥哥以及
年迈的妈妈。他似乎想完了他短暂而漫长的30年人生,也似乎什么都没有想。面对
静籁的夜空,置身于冥界墓碑之中,他的肉体和灵魂从未有过地安祥和宁静。
月亮依然是那轮月亮,夜空依然万点繁星。万古千秋,世间发生了多少变故,
但宇宙如斯,苍天无语。躺在墓地上,他似乎悟出了生命的真谛:生死续接白昼黑
夜,四季轮回夏绿冬黄。他又坐回靠近墓坑的那片浓绿中,靠近死亡的生命之色。
享静他们坐的警车里突然传来警讯: 今天早上,有人在405号公路的普林顿公
墓门前发现失踪者的福特汽车,车号为187634。
“啊!”享静发出一声惊叫。
警车拉响凄厉的警笛向墓地飞速开去。
寒烟站在山坡上,鸟瞰全市。五颜六色的小房子在绿荫中承受着旭日的爱抚,
洁净的空气穿透力极强,他甚至可以看到远山房子的烟囱。山脚下平淡无奇的建筑
群中,一个教堂突兀的尖顶刺向天穹,宛如召唤上苍的手臂。寒烟将双手高高举起,
向教堂送去一个飞吻。
他站在草地上,一架飞机在蓝天上滑行,留下穿透云层后的沙哑轰鸣。“你要
是也能和我回去多好!”他想起郑雯的话,不禁苦笑。飞机翅膀上的两个小红灯,
一闪一闪象哭红的眼睛。他将口袋里的机票拿出来,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和航班时间。
两个小时后,他应该起飞,13个小时后,北京的仲秋节,他将和家人团聚。他目送
飞机远去,将机票一张张撕碎,撒向空中。
他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绿卡通知书,精细地撕碎,奋力抛向天空,白色的碎片
在晨风中飞舞,如同阳光中翩翩起舞的蝴蝶。寒烟掏出个一次性的刮须刀将脸刮静。
他躺倒在草地上,微风中传来教堂悠远的钟声。“当……当……当……”他看
了看手表,9点整。新娘和新郎举行婚礼的时刻。
他缓缓地从口袋里拔出手枪,阳光在枪体上闪亮。他微笑地闭上眼睛,举枪至
太阳穴……
警车在墓地的燕翼型铁门前嘎然急停,凄厉的笛声也骤然而止。享静等人跳下
车,从小门奔进墓地。
蓦地,远处传来一声回音悠扬的枪响。白云蓝天为之震颤。
“寒烟--”享静发出痛苦欲绝的叫喊,双臂前伸,目光迷乱。一群鸽子被惊
飞,咕咕叫着飞上天空……
教堂。寒烟躺在棺柩之中,嘴角浅笑,面容安祥。四边鲜花围簇。
唱诗班的男女咏唱着让灵魂安息的圣曲。
享静和嫣然搀扶着面色惨白的郑雯。她们和二牛、孟勋、小任等寒烟生前好友,
泪眼婆挲地默唱响“嘉陵江之歌。”
凄婉的曲调渐渐盖过圣洁的旋律。人们眼前浮现出长江滔滔奔涌的画面,夕阳
下,漩涡在喘急的江水中如血般殷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