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下午5点31分的时候,他的耐心终于得到了回报。电报机开始哗哗作响,神奇的字母开始涌出。
巴德从电报机上撕下电报,快速地瞄了一眼,然后开始奔跑。
他飞快地奔跑,他狂野地奔跑。他跑向汤姆的办公室,像个孩子一样在光亮的镶木地板上滑出好远,在拐角处抓住墙壁推动自己跑得更快。他撞上一个速记员,差点将她撞倒,不过他伸出双手扶住了她,等到她恢复平衡之后,在她惊讶的额头上重重亲了一下,然后又射了出去。
他跑到汤姆的办公室门前,冲了进去。
“我们拿到了,我们拿到了!”他大喊道。
汤姆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喜悦和松懈就像洪水一样涌过他的身心。“我们拿到合同了?我们拿到了?”
“别急,朋友,这烂玩意儿是发给你的。我还没看呢。”
“可你在笑,”汤姆说,想要抓过神奇的电报,但没能成功。
巴德喜悦地哼了哼,“好吧,”他承认,“可能我瞥了一眼。我只看到‘我们很高兴’这一点点。”
第六部分 1932年6月第80节 我是在寻找汤姆
汤姆又去抓电报,这次成功了。马里奈里告诉汤姆,艾伦汤公司的出价将会比壳牌公司的价格低三到四分钱,而汤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的出价低了六分钱。赢到合同并不是太大的惊讶,但这仍是结束一天工作的好办法。巴德砰地摁着汤姆桌上的对讲机按钮,要着“香槟,红酒,威士忌,蛋糕,再加上该死的整整一个歌舞团的康康舞女。”他在屋里快速地转来转去,自己一个人被快乐冲昏了头脑。
汤姆专心看着电报,试着不受他的影响。
就在莱曼·巴德像只小狗一样在汤姆的办公室里乱蹦乱跳的时候,英国时间是晚上11点36分。
这天晚上艾伦在家举行了一个晚宴。宴会正在接近尾声。仆人们偷偷打着呵欠。厨房已经陷入安静。屋外柏油路上的街灯在雨里沾上一身泥泞。大多数客人都已经回去,带走了他们的毛皮大衣、他们的汽车以及他们的喋喋不休。剩下的人正在道别。所有人,除了盖伊,他仍在四处溜达。
“不累吗?”艾伦说,希望他的哥哥能够离去。
“今晚不累。”
“可你站了这么久!”
盖伊已经不再是皇家军队的一名军官。他已经无望得到进一步升职。他的下一步工作可能是在作战地区呆上很长一段时间,可能是东非或是印度东北部。盖伊憎恨这种工作,所以作了一些安排,给自己在陆军部找了一个高级文官职位。
“我习惯了,”盖伊说,“台球?”
“好,好,可能就一局,然后我真的得……”
他们拿着烟和白兰地走进台球室,盖伊把球摆好,“一分一先令?”
“不能不玩钱吗?”
艾伦的水平很一般,而盖伊则是个中好手。他一般是为钱而玩,而且一般都会赢。他的为钱而玩有着一种强烈的迫切,这种迫切是艾伦难以容忍的。盖伊耸耸肩,轻轻将球击到桌面四处。晃眼的绿色台面呢,周围的昏暗,喀嚓相撞的小球,这一切几乎起到了一种催眠效果。盖伊打完之后,站直身用白垩擦抹球杆顶端。
“很抱歉把你拖在这儿。我知道你很想睡觉。”
“对,因为明天我们在办公室会很忙。”他说的很含蓄。意大利政府今天应该已经宣布了招标结果,但他们的使馆在电报机的毛病得以解决之前就已经闭馆。他们许诺明天一早就发来消息,而艾伦——还有整个艾伦汤石油公司——都在屏息以待。
“有些事我想要跟你谈谈。”
“是吗?”
艾伦很惊讶。他和盖伊并不亲近,也从未亲近过。他几乎想不出来在过去十年里他哥哥曾经有哪次迫切地想要跟他谈谈。
“我听说——嗯,听我的司机说,如果你非要知道的话——他无意中听到一次谈话,听说你正在寻找……寻找汤姆。”盖伊说到汤姆的名字时就像这个人为艾伦所知,但对盖伊自己来说则几乎一点都不熟悉。
艾伦的惊讶更甚。他按捺住自己对多嘴仆人的一丝恼意,说,“你的司机说的很对。我是在寻找汤姆。”
“汤姆死了。他死在法国了。”盖伊定定地看着弟弟,僵硬地说出这些话,然后他弯下腰,迅速地连击三球,先是靠着优雅的连中两球赢得了双倍的分数,然后又打进难度很高的一球。
艾伦的恼意更甚。“汤姆还活着。他没有死。他受了伤,然后被俘了。他在杜塞尔多夫附近的赫特斯特战俘营里呆到战争结束。他在1918年离开了战俘营,回到了英国。”
盖伊舔了舔嘴唇,刚舔完嘴唇马上又干了。“他在英国?你怎么知道的?”
“我没说他在英国。我说他回到了这儿。然后他又离开去了美国,并改名换姓一直住在那儿。我知道这些是因为我调查出来了。”
艾伦说的话中有什么内容让盖伊放松了一小点儿。他指出轮到艾伦了。艾伦打了很糟糕的一球,为盖伊设置了一个很容易的连击。盖伊连击两球,然后是一个判断正确的安全球,使艾伦毫无进球机会。
“如果他改名换姓住在美国,这好像表明他急切地想要消失。”
“对,但这是两面性的,消失。”
“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我跟这件事扯上关系,他就不会再消失多久。”
“他用的是假名,可能住在美国的任何地方。这不会——”
“我会找到他。”
“这并不容易。”
“我说我会找到他。”艾伦突然意识到他十分生气。他从来没有原谅盖伊在那个可怕的战争之夜推荐汤姆执行那次任务。他心中一直认为盖伊应该对汤姆的死负责;认为他跟凶手没有什么区别。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用平静一点的声音说,“我马上会拿到一份在相关时期通过埃利斯岛入境美国的人员名单。我有很好的线索。我会找到他。”
盖伊点点头。该轮到艾伦打了,可他又弯下腰,将球打到桌上四处。他的动作格外地轻松。虽然已经年界不惑,但盖伊仍是个英俊的男人。无尾礼服适合他的体形和面庞,而艾伦就从来不是这样。艾伦将一只手指伸进衬衣领子,那儿有一颗松了的纽扣摩擦着脖子。
“也许最好还是听其自然。他想要离开。如果他想找到你那是轻而易举的事。”
“拜托,盖伊!我们在说的是汤姆。汤姆!你真的以为我会在知道他还活着之后不去找他?”
“不管他可能做过什么?不管是什么原因让他躲藏起来?”
“你见鬼的是什么意思?”
“你记不记得那次你到亚眠的医院来看我时我跟你说过什么?我腿上中了一枪的那次?”
艾伦耸耸肩。他很愤怒。他知道盖伊会为自己针对汤姆的谋杀行为编造一些憋脚的辩解。这个时候,他不在乎。“我一点都不在意。”他说。
“你记得我中枪的时候是在哪儿吗?”
“在战壕里,我记得你说过。当时正有一场战役,我记得。”
“那我怎么会在腿上中了一枪呢?”
艾伦琢磨这个问题的时候有着短暂的沉默。然后他往后退去,在他退后的时候,他的球杆撞到了悬挂在台球桌上方的灯。巨大的黄铜灯开始在桌面上沉重地摇摆。艾伦伸手想去把它扶稳,但是,因为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盖伊,所以他没能摸到灯,灯继续摇摆着。
“怎么?”
“我知道他为什么消失。当时我就想告诉你。”
艾伦摸到一把椅子,然后坐下,视线一刻都没有离开盖伊。
“怎么?”他又说一遍。
“那天我正从前线往回跑。德国人炸坏了电话交换机,我们的通信员也不停地牺牲。参谋部对战况毫不了解,所以派我过去看看。”
艾伦点点头。这些他都知道。
“回来的时候,我撞上了从另一边跑过来的汤姆。那时你跟他刚刚……你刚发现……”
“你刚刚让我发现他跟莉塞特躺在一张床上。你可以说出真相。这已经不再让我难过了。不再了。”
“真相?”盖伊轻轻一笑,“真相?那很好,如果你想听的话。汤姆冲我开了一枪。他对我很生气——我不能说我怪他——但你跟我一样了解你那该死的双胞胎。他毫无顾忌。一点没有。他对我大喊,揍我,然后冲我开了一枪。他把他那该死的枪对着我脑袋,因为我撞了他的手一下,所以才——”
艾伦听着,一种冰冷的愤怒在心头堆积,“这不是真的,我不相信你。他不会那么做。他是很暴躁,可他绝对不会——”
“你用不着相信我,”盖伊苦涩地说,“只要事情扯上那该死的下人的儿子,我知道你会有什么反应。你等一下。我的公文包在客厅里。”
盖伊走出去。艾伦闭上眼擦着脸。在他闭上眼后,一切都回来了。打滑的白垩地面。爆炸的炮弹。淡绿色的烟雾。艾伦意识到他在梦里见过盖伊描述的情景。不是一次,而是上百次。他在梦里从来没能看清过这些人的脸,所以从来没有明白它的重要性。艾伦的新认知让他觉得厌恶。
盖伊再次走进屋里,手上拿着一张纸。“当时有证人。我记下了他们的名字。你和你那出色的侦探才能将会找到他们,这我毫不怀疑。我想你会找到他们证实一切。”
艾伦像梦游一样接过那张纸。他茫然地看着那些名字。二等兵亨普利斯维特、琼斯和卡拉赫。团队和连队细节。
“这就是汤姆消失的原因,”盖伊说,“他知道他会被送上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