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停顿。汤姆静静啐了一口。一阵微风拂过林间。汤姆将手放到车门下面。血仍然滴着。艾伦仍然越来越虚弱。
“兄弟?”
“嗯?”
“恐怕止血带绑得不够紧。你还在流血。”
片刻的沉默。两人看着彼此。
“我行,只要你行。”艾伦说。
“值得一试。”
艾伦点点头,“只管拉,不管怎样都不要停。我相信你。”
“好的,老兄,撑住。”
他把胳膊放到艾伦肩下,然后开始往外拉。艾伦的腿被宾利车那巨大的引擎给压住了。汤姆用力拉着。虽然是在月光下,他仍能看见他兄弟的脸上因为疼痛而惨白。
“拉,只管拉,”艾伦嘶哑地说。
汤姆越来越用力地拉了十秒钟左右。艾伦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所遭受的痛苦肯定是无法形容的。汤姆停下手调整姿势,这时出现了一丝改变。车里有什么东西扭曲了,有什么东西松开了。艾伦转过头。
“我们成功了,”他说,“我想我们成功了。”
汤姆又拉着他,这一次轻而易举就将艾伦从破碎的窗户里搬了出来。他将艾伦放到草地上。
他们看着彼此,脸上因为快乐而神采飞扬。
汤姆把衬衫撕成布条,然后把它们系成紧紧的止血带。流血止住了。艾伦的伤不再是致命的了。他看起来好像已经好些了,有力些了。
他们肩靠肩躺在星空下,就像他们婴儿时做过的那样,就像他们孩提时做过的那样,就像他们年轻时、参军时做过的那样。然后他们大笑起来。没有任何原因,他们大笑起来。他们将脑袋放到身后土堆上的毛茛和蒲公英上,放声大笑着。
“该死的宾利车,”汤姆说,“你的错,买什么英国车。”
“不关宾利车的事,那棵树。在那儿种棵树真是笨到家了,太大意了。”
“你还是休息吧。我们现在拥有世界上所有的时间。”
艾伦躺回草地上。“没错。对了,我的腿痛得要命。”他又一次咧开嘴,然后闭上眼。汤姆轻柔地将手放到他兄弟的额头上。
沉重的往事已经烟消云散。所有这些年的战争、愤怒、哀痛、搜寻和较量——所有这一切现在都已经毫无意义。山下的村子里传来一阵发动机声。汽车和人群开始涌上山坡。
“兄弟?”汤姆说。
“嗯?”
“我们是笨蛋,我们两个。一对该死的笨蛋。”
艾伦点点头,“对,可我们挖到石油了,对吧?我们是挖到石油的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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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他们躺在草地上、听着风声和车声时,远在南海岸,一支登陆舰队已经起航。
那些船上的部队将会先把法国,然后再把德国从希特勒的手下解救出来。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取决于他们的成功。
等到海难上的地雷全被排除之后,跟在主舰队后面相隔有段距离的一艘丑陋的航船将会向南驶向诺曼底。这艘航船是只不起眼的小船,可她的船舱已经改造过用来装载一种特殊的货物:超过十万码长的盘绕起来的黑色管道,管道直径为3英寸。管道从船的后方静静地落入水中,消失不见。这就是“冥王星”——海底管道——世界上第一根海底管道,这绝对是技术上的大手笔。几个小时后,一家泵站将会开始工作,管道将会随之变硬,而在法国北部的一个沙滩上,一两个士兵将会被最先涌出的液体喷得全身湿透。
这是为登陆提供燃料的石油。
这是赢得整场战争的石油。
历史注释历史注释
当历史与小说相互冲突时,做出牺牲的通常都是历史。本书也是如此,只不过本书的主题是石油,而当石油牵涉在内时,小说可能会改变历史,但几乎不太可能超过历史。
本书中看上去极不可能的情节其实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件。
除去一些细微的日期变动之外,我一直都严格遵循历史。我对锡格纳尔山上石油开发大潮的描述是依据目击者的讲述而写成的。我对得州东部的石油发现也是切实建立在事实基础上的,它真实得甚至就像是抄自埃德·拉斯特的钻探日志,此人成功地在这口油井挖出了石油。
在锡格纳尔山,石油的喷涌确如书中所描述的那样突然和丰富。理发店真的被改成了油井。葬在墓地里的死者真的成为了活着的人们的金矿。在得州东部,如果可能的话,情况只会更加疯狂。在第一次发现石油之后,当地城镇的规模扩大了十倍甚至是十五倍。钻塔建得如此密集,以至于它们的脚架都相互交错。石油大潮是如此泛滥——秩序崩溃是如此彻底——政府只能出台戒严法,并派军警强制执行。
在波斯,英国波斯石油公司的起点也同样接近于现实,只是它的用地权从来没有被两家公司一分为二。对那些在波斯从事石油业的先驱者来说,艾伦在扎格罗斯山脉的经历实在是太熟悉了,惟一的区别就在于艾伦的成功相对而言更加快速、更加容易。
不仅本书的事件和背景取材于历史,很多次要角色也都是真实的历史人物(比如说:诺克斯·达西,查尔斯·格里纳韦先生和科德尔·赫尔)。很多的附带细节都直接取自真实事件。早期的波斯先驱者确实利用西瓜来冷却卡车。确实有一个钻工从八十英尺高的钻塔摔了下来之后,向别人乞讨一根香烟。甚至连汤姆在怀俄明的赚钱手段都是真事。
但最重要的是,本书有两个重要角色是大致根据真实人物创造出来的。第一个就是蒂奇·哈勒尔森,他的原型是哥伦布·乔伊纳。正如哈勒尔森那样,乔伊纳是一个空想家和一个骗子,一个石油商和一个赌徒。在有了美国历史上最重要的石油发现之后,他发现自己面临着被送上法庭的危险。正如哈勒尔森那样,乔伊纳大量卖空他的租地——有的甚至卖了十一遍。在这些租地毫无价值之时,这并不重要;但等发现石油之后,这就极为重要了。乔伊纳幸运地逃过了牢狱之灾。他一直钻探私人油井直至生命结束,再也没有挖出石油,几乎是一贫如洗。
同样,《亚当之子》一书中的乔治·雷诺兹也借鉴于现实生活中的乔治·雷诺兹,他从1901年到1908年发现石油以及之后的时间里一直是诺克斯·达西的手下。现实生活中的乔治·雷诺兹显示出了一种非凡的干劲和坚韧,如果没有这两样特质就不会有任何石油发现。这从一定程度上表明他很有才干,所以他于1904年在中东第一次发现了石油,于1908年挖出了他的第一口重要油井。相比较而言,伊拉克第一次挖掘出石油是在1927年,而海湾第一次挖掘出石油则是1932年在巴林。我笔下的乔治·雷诺兹非常幸运,不但跟他的老板关系很好,而且在艾伦汤石油公司还拥有部分股份。真实生活中的乔治·雷诺兹没有这么幸运——虽然他可能会高兴地得知英国波斯石油公司将会在二十世纪末发展成为一家资产达到两千亿的公司(后更名为英国石油公司)。
但我对历史的借鉴还要更加深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石油的历史就是二十世纪的历史。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石油就已经显示出了它的重要性。英国军队发起战争之时其实没有任何机械化装备。到战争结束之时,协约国共在战场上投入了二十万辆车辆。他们还建造了上万架飞机;发动并赢得了历史上的第一次坦克战。当柯曾勋爵宣称“协约国是在石油之浪上漂向胜利的”,他几乎没有任何夸大。
在两次大战之间的二十年时间内,石油的重要性持续上升。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石油已经毫无疑问地成为了全球最重要的日用品。德国未能抵达北非和高加索的石油产地,日本未能轰炸珍珠港的石油储存库,英国能够在不列颠之战中使用纯辛烷燃料,这些都是极具战略重要性的事件。至于“冥王星”——海底管道——世界上第一条海底管道居然是在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海上登陆战役的数小时之内放置到位的,这一事实实在让人瞠目结舌。虽然这一技术早期存在一些萌芽阶段的问题,但它最终为身处欧洲的盟军部队每日提供了一百万加仑的石油——并为盟军带来了战略优势,这种优势是缺乏石油的德国军队一直未能超越的。
最后,任何人在描写两次世界大战时都会觉得自己应该深深感谢参战的所有将士。本书尝试着较好地把握住尺度,做到一方面娱乐读者,另一方面遵循曾经发生过的真实事件。希望本书取得了这种平衡。从乔治·雷诺兹到索姆河战役中的步兵,从诺克斯·达西到不列颠之战中的飞行员,从得州东部的哥伦布·“爸爸”·乔伊纳到波斯油田的骑马部落男子,本书旨在对他们所有人表示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