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玫转过脸来，脸上似乎有种淡淡的笑意，这又给老余新的误导，他以为这个女人和他一样，早已受不了情欲的煎熬。因此在把肖玫搂得越来越紧的时候，还张开大嘴想把肖玫的嘴唇咬住。就在这时，他感到了面颊上一阵灼热的疼痛。他触电一样松开了手：怎么，你不是……肖玫没事一样去洗手，仍然是轻声地说，老余，你喝多了。老余并不明白肖玫的心思，说，我根本没喝酒！肖玫便把苹果猛地甩在地上，失态地叫喊，那你就错了。你滚！
按说老余对肖玫不错，他知道肖玫的爱人长年病重，生活困难，便在很多地方对她格外照顾，比如说分东西总是挑大的好的给她，发奖金总是想让她拿最高的，特别是改制前的最后一次到青岛疗休养，他硬是顶住工龄长肖玫许多的女工的吵闹，把她送上东去的列车。
肖玫以为老余可怜她、同情她、照顾她，她一直以感恩的心情尊重他，以干好自己的工作来报答他，没想到老余平时热心快肠，嘻嘻哈哈，心里则另有所图。
她知道老余是那种敢做敢为的人，因此听到减员的消息，就知道自己榜上有名。
果然，刘四梅她们回来的时候，都小心翼翼地看着肖玫，刘四梅打抱不平地说，肖玫，去公司闹呀，一哭二闹三上吊，没哪个当官的不怕的。
肖玫摇摇头，拿起自己的背包走出门去。
二
肖玫嫁给阿潮的时候，阿潮正在厂里走红。阿潮原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人，因为长得帅，又因为写得一手好诗，很快成为厂宣传部的副科级干部。一时间，有两千多人的工厂里没结婚的少女们无一不在谈论如何打动他，让他看自己一眼。还有一个少女因为强烈的单相思，最后得了妄想症，见了他的面就想脱衣服。当时肖玫在钳工班学徒，但她不是爱凑热闹的人，她觉得自己虽然长得漂亮，但文化不高，不是阿潮那股道上的人。她一门心思学技术，不料歪打正着，她的内电技术在全市青工技术大赛上获得二等奖，阿潮就带了几个宣传干部来采访她。一进门，阿潮就眼前一亮，心里说，踏破铁鞋无觅处，来得全不费功夫，就是她了。从此阿潮就对她穷追不舍。给她买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特别是每天为她写一首诗，比如“芳草总是默默地长，在山坡，在河边，在一切有土的地方，不与人争雄，却散发着郁香，让人常常忘记了鲜花，却记着她们的模样”。这样，肖玫就抵御不住了，终于在一个晚上，她把自己的一切给了他后，成了他的新娘。
肖玫的好日子是在女儿三岁那年到头的。那年夏天，肖玫刚刚从一线调到后勤工作，阿潮便经常腰疼，发烧，小便频繁，去医院检查，说是得了尿毒症。这个要钱又要命的病一旦上身，阿潮的工作就不能干了，每年的收入就少了一万多块。加上他要不停地吃药，做透析，许多药要自费去买，家里的经济状况一落千丈，这样，肖玫每月一千块钱的工资就显得格外的珍贵了。遭遇了下岗，按理她要对丈夫说，让他替自己分担一些痛苦，想想办法，但阿潮目前的样子，她能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吗？显然不能。
这天早晨，像往常一样，天不亮肖玫就走出了家门。其实那时离劳务市场开门还有两个多小时，但她怕丈夫看出端倪，就装作正常上班的样子。也由于路途太远，有十几站路，她不想花三块车票钱，就徒步前往。当她汗淋淋地来到劳务市场时，连门都没有开。她刚想到旁边的一家菜市场转转，看看有没有她做事的机会，一辆马自达轿车驶到她身边，一个中年男人从车窗里伸出头，大声问她，喂，是来找工作的吗？肖玫点点头。那人又说，当保姆干不干？每月一千二。
肖玫问，离中北路远吗？中北路是她家住的地方，太远了不能照顾阿潮，肖玫也是不能去的。中年男人便笑笑说，看来咱们有缘，我就在中北路住，怎么样，到我家去看看？
中年男人叫马自达，和他轿车一样的名字，是一家民企老总。他的家在楼顶，宽宽大大的一套复式楼，足有三百平米之多，肖玫心算了一下，收拾完这套房子，马不停蹄也得五个多小时，加上要煮晚饭，她的体力劳动不会轻松。但想着人家毕竟出一千二，人家的钱也不是白出的。肖玫是那种会做事的女人，上午十点半钟就把一套杂乱无章的房子收拾得整洁清爽。然后她去市场买菜，回家给阿潮做饭。阿潮有些惊讶：小玫，你怎么回来了？在往日，肖玫一般中午是不回家的，阿潮要么到门口的大排档去买快餐、要么自己下面条吃，只有肖玫上中夜班，他才能安安稳稳地吃顿中饭。肖玫掩饰地说，我改上轮班了（就是在别人休息时的顶班），以后每天中午我都能回来给你做饭。
这天中午，肖玫准备取下窗帘清洗，她发现窗帘的顶端，有一个摄像头，像一只无比深邃的眼睛，正冷冷地望着她，她一下子呆住了，接着，她愤怒起来。从中午一点，到晚上六点，什么事情也没有干。当马自达夫妇疲惫不堪地回到家里，想像往日一样让肖玫端茶倒水时，这才发现，肖玫的脸，像一块紧绷的橡皮，冷峻而灰暗。你怎么啦？马自达问她，哪不舒服吗？肖玫站起来说，你们检查一下屋里的东西吧，如果没有少的话，我明天就不来了。为什么？马自达有些惊诧。肖玫说，不为什么，我不想干了！说完，不顾马自达的百般挽留，义无反顾地走了。
三
阿潮是个体贴聪明的男人，只需一眼，他就能从肖玫的神态里发现她的喜怒哀乐，这是近几年他生病以后练就的一种特殊的本领。但他从不直截了当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比如肖玫下岗，当天下午他就知道了，但他从没有点破这件事，他知道那样会令肖玫难堪，所以在肖玫每次消沉的时候，他总是用一种让她感到温暖的方式对待她。
阿潮说，小玫，你好像很累，我给你揉揉肩吧。说完，把她按在椅子上，用自己一双不是太有力的手，为她轻轻地按揉着肩膀。一下子，肖玫就被温情包裹了。自然那夜，她和阿潮有了好久不曾有过的亲密的接触。第二天早晨已经很晚了，她还在睡梦中没有醒来。
她是被女儿清清摇醒的。清清十岁了，上小学五年级，也许是父辈基因的传承，使她小小的年纪就显露出作文的天分和才华，小学二年级就开始在市报上发表了不少文章，得过省“春蕾杯”作文大赛二等奖，是市“春蕾记者团”的理事，其他功课也在学校名列前茅，被老师当作尖子培养。这是近几年来，肖玫生活中唯一值得安慰的地方。
清清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从来不向父母提非分的要求。昨天放学的时候，班主任贾老师叫住她，让她参加暑假优秀少先队员夏令营。要在往日，清清是不会去的。她知道自己的爸爸得了重病，看病要花很多的钱，她家里早就没有钱了。但贾老师说，这次夏令营，可以组织大家见到许多著名的大作家，和他们零距离地交流，她的心一下子就动了。她看过他们当中许多人的文章，她想当着他们的面问问他们，你们怎么会有那么多美丽的语言，几句话就把人带入那么丰润奇异的境地？这种念头充盈心间，她就变得无比忧郁。想告诉爸爸妈妈，怕他们为难，不告诉他们，她的内心又委屈不堪，这种矛盾的心理折磨着一个刚刚十岁的孩子，就不能不使她面对母亲的时候表现出神情的沮丧。
她的这点心事很快被肖玫发现了，就轻声问，清清，有什么事情不高兴吗？清清的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就把肖玫吓住了，她抱着清清的脸颊追问，到底怎么回事，跟妈妈说呀！她说，你要相信妈妈，没有办不了的事情。这样，清清才抹去眼泪，抬脸对肖玫说，妈妈，我想参加夏令营，可以见很多大作家。但我知道你和爸爸没钱，所以心里很痛。说着，她禁不住哭出声来。
肖玫本不打算哭的，但她的眼泪却不顾一切地流淌出来，是那种憋屈已久而终于爆发的失控，一旦发出声响，就如空谷回音，浪涛拍岸，震得整个屋子都在颤抖。她的痛哭吓坏了女儿，稚嫩的小手不断为她抹去泪水，嘴里一个劲地说，妈妈，你别哭了，其实我根本不想去，是我的牙疼我才哭的，你给我找两片药吃吧。听了女儿的话，肖玫不哭了。她抹干净眼泪，站起身来对女儿说，清清，这次不管要多少钱，不管你想不想去，妈妈一定要让你去。
在下定决心的那一刻，肖玫是无比坚定的，她要不顾一切地为女儿争取这一次机会，哪怕上刀山、下火海，甚至付出生命。可是走在街上，看着满眼都是闲云野鹤般的人们，她的心又一次凉了，自己能干什么呢？
她看到不远处有一辆硕大的汽车，车上几个红色的大字格外醒目。那是一辆献血车，市中心血库的，在这座城市里，几乎每两天都要出来一趟，默默无声地履行着它神圣的职责。肖玫知道，献血者是有报酬的。她便身子一扭，朝那里走去。
原本，那个中年护士不答应肖玫献300㏄血的，那是一个强壮男人才能做的事儿，一个女人怎么能够做呢！但她被肖玫讲述的故事感动了，因为她有着一个和清清一样漂亮可爱的女儿，因此她叹了口气后，不动声色地给肖玫开了绿灯。
肖玫拿到钱，却一头栽倒了。
四
肖玫醒来的时候，听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小玫，你很虚弱，别动呀。肖玫一惊，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正满脸友善地对着她微笑，她一下惊呆了！脱口而出：陈列桥？！
陈列桥点头微笑，是我，小玫，真感谢你还记得我。
肖玫结婚之前，陈列桥一直在追她。按说陈列桥的本质不错，但他总是不好好上班，总是想着一夜发财的好事，所以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