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被视为叛徒,只怕要火上浇油了。”欧阳修是有德君子,这时候让他去跟政敌,一同与昔日的盟友作对,心里自然不会好过。
“老师……”陈恪也叹了口气,道:“你不是教导过学生,要对事不对人么?”
“不错。”欧阳修点点头,再叹一声道:“跟数十州县百姓的安危比起来,老夫这点虚名,算得了什么?”
“老师,你觉胜算大么?”
“不大。”欧阳修断然道:“论起智谋来,文相公当世无匹。何况,富相公也支持他,两位宰相同心协力,基本上便没什么悬念了。”顿一下,他抖擞精神道:“但这些事,我们总要做的!不做,就一点希望都没有!”
“是。”陈恪重重点头。
※※※
五天后,陈恪从六塔河转会,未及洗净身上的泥土,便去郡王府找赵宗绩。
赵宗绩早就翘首以盼了,两人便在他的书房中,推敲了整整一天,炮制出了一份十三页的奏本。
终于忙完了,两人长舒一口气,赵宗绩却又苦笑道:“朝廷派我王叔,率十几人的团队去调查,估计不日也就转回了。只怕咱们这个,用处不大。”
“……”陈恪这几天,已经彻底想清楚了:“庙堂之争,非咱们能左右的。你我只要尽力就好!”他竖起食指道:“最低限度,要保证堤上军民的安全,要提前下游州县的百姓,官家是仁君,仁者爱人,你抓住这一点,能做到,就功德无量了!”
“嗯。”赵宗绩点点头,突然听到有敲门声,接着听侍女道:“公子,郡主来了。”
“哦……”赵宗绩将奏章一收,有些意外道:“妹妹怎么来了?”
便见个面莹如玉,国色天香的宫装女子,提着个食盒。出现在两人面前,看到陈恪也在,她玉容微微晕红,款款一福,这才对兄长道:“方才做了些点心,给哥哥送过来。”
“仲方兄,这是我妹妹湘儿。”赵宗绩为两人介绍道:“湘儿,这位是……是那个……‘脱布衫’。”
“那次的事情,多有得罪,望郡主海涵。”陈恪自然认识这女子,不正是那次被自己劫持的小郡主么?只是三年不见,小郡主长成大郡主,不仅仅是长高了哦……
“三郎哥哥救父义举,小妹不胜感动,些许误会,不算什么。”那郡主款款福一福,柔声道:“既然哥哥们有事,妹子就不打搅了。”
“恭送郡主。”见她这般端庄,陈恪也跟着拘束起来。
“三郎哥哥太客气了。”郡主又福一福。
“不客气,应该的。”陈恪再抱拳道:“郡主再见……”
“三郎哥哥再见。”郡主再福一福。
“虽说礼多人不怪,”最终是赵宗绩受不了了,撵人道:“也不用这么客气吧。”
“哥哥,莫取笑我……”郡主微微脸红,这才退了出去。
待她离去后,赵宗绩马上把食盒打开,笑道:“快来尝尝我妹妹的手艺,她做的面点,可不比那些老字号差。”说着轻咦一声道:“怎么都是双份儿,难不成知道我有客人?”
第124章 兄弟多就是好啊!
大内,福宁殿。
盘龙镂金大门内,悬着一层层明黄色帷幔,每一道帷幔便是一层门,一直通到最内里的寝宫。
铺了明黄软垫的胡床上,坐着大宋朝官家赵祯,他穿一身淡蓝色的便袍,用嵌着碧玉的蓝绸束发,面带微笑的望着在座的两个假子。
坐在左边锦墩上的,是个面如冠玉、温文尔雅的年轻人,他身穿着紫色的官服,脸上满是关切之色。
右边锦墩上,坐着个国字脸,浓眉重目的年轻人,也穿着紫色的官服,脸上浮现淡淡忧色。
这是他看着长大的两个孩子,大的叫赵宗实,是他堂兄汝南郡王赵允让的十三子,小的叫赵宗绩,是他堂兄北海郡王赵允弼的二子,年龄相差两岁,当年都在宫里抚养过。
虽然后来,把他们送出去了,但赵祯从未停止过关心,连他俩的婚事,都是他和皇后操办的。两人也以父礼待之、定期进宫请安,可以说一直情同父子。
听了两人的问安,官家微笑道:“我的身体,已经好很多,你们不用挂念了。”
“叔父还是要多休息,国事什么的,有相公们操心。”赵宗实的声音,如他的长相一般温柔:“这次一定要调养好了,不能留根。”
“嗯。”赵顼点点头,温声道:“你家大郎的疹子好了么?”
“前日便已经好了,现又活蹦乱跳的了。”提起儿子来,赵宗实脸上的笑容,终于热烈了一些。他那八岁的长子赵仲针,生得虎头虎脑聪明伶俐,深得官家的喜爱。
“有一阵没见他了。”赵祯责怪道:“怎么没带来让我见见呢。”
“怕是没好利索,带了病气来。”赵宗实温声道:“过两天,他彻底康复了,定带来给叔父请安。”
“也好。”赵祯点点头,又转向赵宗绩道:“你家那个小子呢?”
“整天除了吃就是睡。”赵宗绩没有赵宗实那么生猛,十五岁结婚,十六岁生娃,他的儿子才刚满月……也正是当了父亲,让他不想再装疯卖傻,那样会让儿子瞧不起的:“倒是没啥毛病。”
“不要大意,小孩子要格外小心啊……”赵祯感慨一句,好像触动了心事,沉默半天,才缓过劲儿来,看着两人道:“你们的作业,做好了么?”
“做好了。”两人同时点头,各从袖中掏出一本,同时起身。
便有宦官上前,接过来,转呈赵祯。
赵祯点下头,示意他搁在桌上,望着两人道:“大体说一说吧。”
“我们这些小辈才疏学浅,懂什么国政大事?大都是人云亦云,偶有自己的一点想法,也不过博叔父一笑。”自然是赵宗实先来,他谦虚几句,然后侃侃而谈道:“孩儿以为,要想达到回河东流的目的,最恰当的方法,便是开六塔河,使黄河水归于京东旧河入海……在诸条黄河旧道中,这条河道比较顺直,距大海里程也比较短,而且又通过疏浚堕塞,裁弯取直,加修堤防等措施……”
巴拉巴拉说了半天,其实中心意思的就一句,六塔河方案好!
官家却一直保持倾听的姿态,耐心听他讲完,这才微笑道:“很好,你用了不少心思。”
“叔父谬赞了。”赵宗实谦逊道。
“绩儿,你呢?”官家看向赵宗绩道。
“回禀叔父。”赵宗绩深吸口气,朗声道:“孩儿认为六塔河方案,乃是大大的谬误!”
“哦……”官家微微讶异道:“何如?”
赵宗实也面色微微一变,旋即笑而不语。
“道理很简单,要是横陇故道能用,为何黄河还会改道?”赵宗绩沉声道:“黄河本就是三分水七分泥,无不淤之理。而淤泥沉淀,都是从下游水缓出开始的。下游淤淀越高,水流就越慢。上游的流速太快,下游的流速过慢,则从中游低下处决堤。此其常势也。”
“孩儿专门查阅了水文资料,发现自唐朝末年,这条水道下游决溢,便逐渐增多了。而进入本朝,京东故道更是屡决屡复,而又屡复屡决,已经到了根本无法整治的地步。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孩儿又派人前去实地调查,还访问了上百名经验丰富的老者,得知黄河自濮阳以东,皆已淤高,并不象李仲昌等人所说,只是铜城以上才算高地。”
“实际上铜城以上可算‘特高’,而且河床越往东越高,最高处与商胡口的落差接近百丈……避高就下,从高到低,乃是水之本性,所以凡是河流已弃之高地,其故道是很难再恢复过来的。即便是用强力暂时恢复过来,但用不了多久又必定在上游低下处决口,造成新的改道,而故道终究还是故道。六塔河不可开,其根本原因就在这里!”
“动工之初,李仲昌等人说,六塔河可以起到分流的作用,减少洪水对黄河的压力。可孩儿得知,实际上分流之后,恩、冀两州水患依然,仍然危急四起。而其分减之水,因下流无归,已使滨、沧、德、博、齐数州为患;若待其全归,为患更将数倍于前。而以上五州,素号富饶,河北一路,财用所仰,今引水注之,不唯五州之民破坏田产,河北一路,坐见贫虚。究其损失就更加无法计算了。可见,请开六塔的建议,实在是荒唐至极,为害无涯,完全不可取!”
赵宗绩慷慨陈词时,与方才赵宗实侃侃而谈时,官家的神情动作,似乎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很耐心的倾听,只有最熟悉他的人,才会从一个细小的动作上,发现一些不同。
方才听前者讲到一半时,赵祯的耳朵便微微动起来,而听后者讲完,官家的耳朵都一直是直楞楞的。
过了一会儿,官家才笑道:“绩儿,你可知道,这番话传出去,是要得罪人的。”
“但孩儿更怕叔父的子民遭受无妄的洪灾。”
‘无妄’两个字,刺痛了赵祯,官家那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又问赵宗实道:“实儿怎么看?”
“孩儿听弟弟讲得,似乎很有道理。”赵宗实微笑道:“但我想那李家三代水臣,李仲昌家学渊源,断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所以孩儿还是相信二位宰相的判断。”
“嗯……”赵祯听了,点点头,似乎他也是作此想法。
“叔父!”赵宗绩心中暗叹一声,起身抱拳道:“几十万大宋子民的身家性命,不该冒任何风险啊!”
“嗯……”赵祯又点点头,似乎对这一点很赞同。
※※※
从福宁殿里出来,兄弟俩肩并肩往外走。
“贤弟,你的病好了?”赵宗实温声问道。
“兄长,我没病,那只是闲着无聊,好玩呢。”赵宗绩微笑道。
“都是当爹的人了,得有个大人样了。”赵宗实伸出手,笑着从他肩头,摘下一片枯叶,微笑道:“今天你的表现很好。”
“多谢哥哥夸奖。”赵宗绩苦笑道:“我就是个直肠子,这番话传到我爹耳朵里,肯定要挨揍的。”
“怎么会呢,王叔高兴还来不及呢。”赵宗实摇头笑道:“对了,我得了一套《大荒经》,煞是有趣,你什么时候过来一起赏鉴?”
“小弟就是不缺时间,改天哥哥有暇,派人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