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没了外人,段思廉卑躬屈膝,高高举起一方印玺道:“下国之主段思廉,愿将大理国九郡之地四千里国土,一百二十七万户百姓,十万军队献于上国!”
听了段思廉的话,王珪打了个激灵,一下坐起来道:“是我幻听了,还是大王说胡话。”
“上使没幻听,小王也没说胡话。”段思廉咬牙道:“我确实愿意把大理国,献给大宋皇帝!”
“为什么?”王珪沉声道。
“冠冕堂皇的说。求大宋册封,是我大理历代国主的梦想,但均遭上国拒绝,看来是我大理诚意不够。”段思廉道:“这次小王拿出最大的诚意,上国总没有理由拒绝了吧。”
“……”王珪点点头:“那实事求是的说呢?”
“实事求是的说……”段思廉苦笑道:“如今大理国的局势,我段家已是岌岌可危,不得不以此保命了。”
“什么人要害王上?”
“杨家,还有高家。杨家已经砺兵秣马、磨刀霍霍,高家也包藏祸心,虎视眈眈。”
“王上消灭不了他们?”
“是的。”段思廉苦笑道:“往事不堪回首,除了国都大理,我这个国主的话,只在段氏的故乡通海管用。其余七郡之地,三归杨氏,四归高氏,他们的实力,远在我段氏之上。”
“原来不是什么‘四千里锦绣河山,十余万带甲精兵’啊……”王珪叹口气道。
段思廉心说,这不废话么?我要有这实力,还用得着献国?其实他的算盘打得很精,之前几任国主数次求封,均无功而返,为什么?不就是大宋对这种名义上的主从关系兴趣缺缺么?现在亡国灭族在即,何不把这只在名义上属于自己的国家献出来……哪怕自己得不到,也不能让高、杨两家奴占了去!
更何况,大理境内部族众多、民风彪悍,大宋要想得以安生,还得靠段家来管,也只能靠段家来管:“但上使肯定明白,段家在大理当了一百三十多年的皇帝,仅这个名分,就能让大宋少费大半力气!”
“……”王珪这才对段思廉刮目相看,原来这看似昏庸的皇帝,十分清楚自己的价值,也很清楚自己会得到什么。不过他再精明,也料想不到,大理对大宋的重要性,已是今非昔比了。就算他不献,大宋还想谋取呢:“王上不会是想,让大宋给段家做嫁衣吧?”
“大宋的兵在大理,”段思廉道:“还可派驻官员,这能算做嫁衣么?”
“呵呵……好叫王上知道,大宋纳土与否,不是下官一个小小使节能决定的。”段思廉算是坦诚以待,王珪也不能一味装腔作势,想一想,他字斟句酌道:“不过王上如此诚心皈依大宋,我想官家是不会令你失望的。”
段思平也觉着,宋朝没有理由,不接受自己:“明日我便会派出使团,到大宋去献土。请上使能派人同行,以免他们不懂规矩,误了大事。”顿一下道:“不过不能公开打此旗号,以免打草惊蛇。”
“这没问题。”王珪点点头道:“我也可以派人先行一步,回汴京做诸位相公的工作。”
“多谢上使!”段思廉大喜道:“如此,希望就更大了!”
两人又就具体细节说了一会儿,见王珪确实精力不济,段思廉便告辞了。
替王珪把大理王送出礼宾馆,王韶转回抱拳道:“恭喜大人为朝廷立下大功。”
“立功还是惹祸,现在还两说。”王珪却丝毫不兴奋,反而一脸气愤道:“我千叮咛、万嘱咐,不许你们胡来,却还是惹出泼天的事端!”
“王公冤枉啊。”王韶苦笑道:“确实是有人行刺我们。”
“哼……”王珪怒道:“我看不可收拾了,你们的前途怎么办!”
“若能为朝廷收服大理这四千里河山,我等就算搭上前途又如何?”王韶却昂然道。
“唉……”王珪被堵住了嘴,半晌才叹气道:“年轻气盛,胆大妄为!”说着奇怪道:“他怎么还在挺尸?”
“他要等人,”王韶笑笑道:“王公回去睡吧,咱们不要搅了某人的好戏……”
※※※
四更天,折腾了一宿的礼宾馆上下都撑不住,纷纷睡去,就连侍卫都恹恹欲睡,正是警惕性最差的时候。
一条修长的黑影,从礼宾馆两丈多高的外墙上一跃而入,无声无息的落在地面上。然后这黑影辨明方位,摸向了礼宾馆的前院。其手脚极轻,侍卫的防守重点又在后院,竟让其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架设在前厅的灵堂中。
灵堂中空无一人,只有一具蒙着白布单的身体,静静躺在正中的灵床上。
看到那一动不动的‘尸身’后,黑影的身形明显一滞。在门口站了很久,才艰难的移步过去,走到灵床边,颤抖着伸出手,掀开了白单。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到了那张漆黑如墨的脸……她登时身子一软,捂住嘴,靠在床边掉下泪来。
她虽然紧紧捂着嘴,但哭得极惨烈,那眼泪如穿了线的珠子,成串的滴在那张黑漆漆的脸上,竟然硬是冲淡了漆黑,露出了一片白色的斑点。
泪水又顺着陈恪的面颊,淌到他的眼窝里,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他的眼皮竟然颤动起来。
第307章 献土(中)
巧的很,这一眨眼,正被黑衣人看到了,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颤抖着伸出两根手指,想试试他的脉搏。
陈恪却睁开了眼,望着这黑衣人,她竟然是翘家出走的柳月娥!
谁知这下却把她吓坏了,哆嗦问道:“你是人是鬼?”
“我是人……是鬼?”陈恪见她魂不附体的样子,便促狭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记得自己好像死了。”
“死了……”柳月娥颤声道:“那就是鬼了……”
“算是吧……”陈恪缓缓道:“你不怕鬼么?”
“怕……”
“那还不跑……”
“不跑。”柳月娥摇摇头道。
“为什么?”陈恪一愣。
“因为你还欠我个承诺。”柳月娥不那么害怕了,转而凶巴巴的瞪着他道:“不会因为死了就不算数吧?”
“这个么……”陈恪苦笑道:“好吧,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尽力而为。”
“活过来吧。只要你活过来,我们就两不相欠了。”柳月娥深吸口气,巴望着他道:“回来吧,别死了。小妹很可怜的,她从小就盼着嫁给你,母亲还刚刚去世,要是你也死了,她会受不了的。”
“那你呢,你想不想让我活?”
“我也不想你死……”柳月娥声音渐小,喃喃道:“虽然你这人又色又坏,又对我不屑一顾,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那我只好遵命了。”陈恪笑道。
“真的么?”柳月娥睁大泪眼道。
“趁着牛头马面还没把我勾走,我还能试着还阳。”陈恪正色道:“不过,需要一口阳气把我度回人间。”
“什么阳气?”
“就是活人身体里的气。”陈恪道:“从我的口里,送到我体内。”
“好,你等着,我去给你找个活人来……”
“来不及了,我快要被勾走了……”陈恪一脸虚弱道:“快,快……”
在他的催促声中,柳月娥乱了分寸,一咬牙一跺脚,抱着‘杀人不过头点地’的想法,缓缓走到陈恪面前,慢慢弯下了腰……
就在一瞬间,她的呼吸被夺去!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温润炽热的唇紧紧压迫她,柳月娥直觉如触电一般,登时娇躯便酥麻了半边。
她大脑一片空白了瞬间,待意识恢复,旋即瞪大了眼睛——死人哪有比活人还热的?
陈恪正在享受美人香唇,便意识到危险降临,还没来得及反应,肚子上就挨了重重一捶。痛得他嗷的一声,像个虾米似的弓起了身子。
“你个混球!”柳月娥彻底醒悟过来,这厮实在装死。想到自己的初吻,就这么不明不白被夺走了,她是又羞又恼,拳头雨点般的落下,而且一点不留力。
陈恪被打得抱头鼠窜道:“原来你让我活过来,就是要揍我啊!”
“我现在改主意了。”柳月娥怒道:“让你重新去做鬼!”
※※※
堂屋里乒乒乓乓打得热闹,外面听墙根的众人面面相觑。
王韶瞪大眼道:“这,这就是仲方要等的人?”
“是。”宋端平点点头。
“阿弥陀佛,世上怎会有如此彪悍之女子?”玄玉双手合十道:“怪不得三郎要跟我学铁布衫。”
“就别说风凉话了。”王韶听着陈恪惨叫连连,心里发毛道:“赶紧进去救人吧,别把仲方打残了。”
“放心。”宋端平拉住他道:“柳月娥才不舍得伤他呢,要不,何苦巴巴跟到大理来?”
“那这是?”王韶瞪大眼道。
“阿弥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玄玉缓缓道。
“什么意思?”王韶奇道。
“就是说,打是亲,骂是爱。”宋端平解释道:“亲不够了用脚踹。”
“原来如此……”王韶点头道。
说话间,厅堂里面声音全无,三人竖着耳朵听一阵,王韶担忧道:“不会出人命了吧?”
连宋端平也不敢笃定了,便悄悄探出头去,只见柳月娥伏在桌边哭泣,陈恪与她面对面,在低声说着什么,但具体内容,只有当事人才能听到。
【文、】“你为什么要装死?”
【人、】“不这样,怎能见到你?”
【书、】“你见我干什么?”
【屋、】“因为我很担心你。”
“多谢,不过还是担心你自己吧。”柳月娥哼一声道;“现在大理城都以为你死了。”
“死了,我才好金蝉脱壳。”陈恪呵呵笑道。
“这才是你装死的真正原因吧……”柳月娥冷笑道。
“两者都有,之前装死是为了麻痹他们,方才是为了见到你。”陈恪微笑道:“月娥,你怎么会在大理?”
“我……”柳月娥脸一红道:“你休要自作多情,我也不知道你来了大理。我只是想去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说着抬起头,一脸你爱信不信道:“小时候听说彩云之南有个妙香国,所以想来看看。途中路过你家乡时……”说着她神色一黯道:“我还去看了看你的未婚妻。”
“我听说了。”陈恪点头道:“小妹对你的印象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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